去年我们谈起遇到过最惊险的事情时，春子说，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有一天她加班到深夜，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拖着大行李箱的男人。四下无人，那个男人突然就抓着她的胳膊往草丛里拖。当时春子懵了。

我们问，后来呢？

春子说，也不知道那个男人要拖着她去哪，要做什么，反正就是很害怕，肯定没好事儿。不过，当时有人救了她。 救她的人就是大华。

那时候春子吓懵了，心想，完蛋了。可就在这时候有辆吉普突然停到了路边，大华出现了。他径直走过去从拖着行李箱的男人手里把春子抢了过来，直接塞进了那辆吉普。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大华的第一眼春子就觉得，谢天谢地，得救了。那晚大华开车把春子送回了家。路上，春子惊魂未定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呀，按说歹徒什么的要绑票也是绑那些柔柔弱弱乖乖女啊，我这儿还纹着大花臂呢，看着应该不好惹啊。

大华从反光镜里看了她一眼，笑了，说，小姑娘，我还就是看上你这大花臂才救你呢，一看就带劲。 英雄救美之后，他们在一起了。

春子是先爱上大华，后知道大华是干什么的——他就是个黑社会。但其实，黑社会到底是干嘛的，春子也不太清楚，她只知道大华在市区内开了家酒吧，这是主业，黑社会是他的副业。

春子总是问他，既然你开酒吧赚钱，你还混黑社会干嘛？打架和挨打也赚钱？每到这时候大华就潦草地摸摸她的头发说，你这种女人，不要去懂社会上的这些关系，有些规矩，说了你也听不懂。

跟大华在一起三年，没一天安稳日子过。春子这样说。有一天晚上，大华回到家里手上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春子问他怎么了，大华轻描淡写地说，嘿，小姆哥没了。几天后纱布拆掉，大华的小拇指真的没了，骨节上是密密麻麻的针脚，像条蜈蚣。春子吓得说不出话来，大华却比划着说，帅不，老子现在是四指儿！

关于小拇指去哪儿了，到底怎么没的，春子不敢多问，每次想到那根消失的手指，春子就摸摸大华，问他疼不，大华每次都会掀起衣服露出后背上的刀疤说，一根手指头算啥？

我问春子，你怎么敢和这种人在一起生活啊？春子一歪脖子说，这种人怎么了，跟公务员程序员有什么区别？找人谈恋爱又不是找人合伙做生意，你管他干嘛的，对我好就行了。

大华对我是真好。春子说，有一次家里出事了需要钱，大华二话不说直接把酒吧给卖了，钱全都拿出来给了春子，春子不敢要，大华就说，你跟了我，不就是为了出了事儿不用自己扛着？我也帮不了你什么，钱你拿着，不够了跟我说。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春子铁了心，她想，这辈子就跟定他了。

酒吧卖了之后，大华开始卖走私车，从此以后，日子更不好过了。生意是违法的，大华每天都得偷偷摸摸盯着警察，违法的生意做起来，社会上的关系就更复杂了，这样一来，大华两头忙活着，冒着两处风险。钱倒是赚得很快，赚了的钱都给了春子，大华总说，你是念过大学的人，应该读更多的书，我给你挣钱，供你以后出国深造，读书读够了，回来办个公司，你是老大，提供技术，我当副总，提供经验和苦力。到时候就是真正的安稳日子了。那个时候，咱们就结婚，买个房子，三室一厅带个小花园，养两条狗，两只猫，生个爱学习的孩子，后半辈子都安安稳稳的。

这些话变成了春子最大的梦想，她常常梦到大华说的那个三室一厅的房子，梦里大华的小拇指还在，后背上也没有刀疤。

后来就出事了。大概是大华的走私车生意抢了别人家的生意还把人打了，他结了仇。那些人把大华堵在了家门口，那是春子第一次亲眼看到黑社会斗殴的场面，每个人都凶神恶煞，抄着家伙，看上去势要刀光剑影一场械斗。

外面的人在砸门，里面的大华看着春子说，报警，你不能挨打。

他们缩在房间里等着警察来的那段时间，大华跟春子说，找个好人，一定要找个念过大学的，没混过社会的人，找个单纯的，对你好的，你一定不能让人给骗了，更不能被人欺负。拿着钱，我进去以后你就再也别来看我，赶紧出国，找个学校好好念书。外面的人，哪个都比我好，至少没人让你这么担惊受怕。

春子听着他一字一句地，像是交代后事一样的啰嗦，听着外面吵吵嚷嚷的骂声砸门声，最后听到了警车的声音。春子哭了。

警察带走大华的时候，春子跟在后面说，大华我等你，我爱你。

那是大华第一次对她大吼，他说的是，滚。

因为走私，大华被判了十年，春子去看过大华一次。等他，爱他，这样的话，春子不敢再说了，春子说，我会永远记得你。半小时的见面里，春子只说了这一句话。剩下的时间都被大华给占满了，他不停地重复着三件事，一是让春子趁年轻找个好男人，二是告诉春子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好男人，三是，出国念书。

最后，大华红着眼睛对春子说，照我说的办，我求求你。

后来他们再也没见过面了，春子也离开了那座关着大华的城市。

春子说这些年来她常常做同一个梦，梦见一个三室一厅有小花园的房子，梦里那是冬天，屋里暖气很足，外面很冷，窗户上是一层厚厚的霜。花园里养了两条大狗，屋里的沙发上睡了两只小猫。她就坐在椅子上看书，边看，边把有趣的段落念出来，大华坐在她的旁边听。梦里大华的小指还在，背上也没有刀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像个大学教授似的。每次梦到大华，大华都跟她说，你一定要找个好人啊。

作者介绍：月亮石，绝对偏执相对自由的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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