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文

我有三个毕业季。

第一个毕业季是一个打开自我的带着冰冷啤酒气息的夏天。

大二那年,我作为剧社的社长。看着学姐学长排练《恋爱的犀牛》。想想那真的是刻骨铭心的半年时光。我们晚上十点在学校空地昏黄的路灯下排练,与勤劳的蚊子作伴。排练完了走一个多小时去商业街吃海底捞,一边看羞涩的小哥一次次锲而不舍地抻面一边把酒言欢。吃完了没办法也不想回宿舍就去宾馆开房——整个剧组的人都挤在一个小标间里,谈天谈地玩儿真心话大冒险,说着让人面红耳赤的话题,说“I NEVER”,做平时不敢做的荒诞的事情。

那时我很疑惑,明明不是这个剧组的演员或者导演或者别的什么人员,只是被这群人这个剧吸引着,无法自拔,自愿加班加点和剧组耗在一起,像连体婴,无法分开。

那个学期也是我感情最颠沛流离的一年。

“我是说‘爱’!那感觉是从哪儿来的?”每一次听明明念这段台词都会感受到灵魂的悸动,我一次一次拷问自己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我们在学校的小剧场演出,在活动中心的斜坡上演出。露天演出那天风很大,雨很急,明明穿着那条单薄的红裙子站在旋转台阶上,裙角在风中飞舞,声音里夹杂着雨声,竟觉得美得惊心动魄。很多本来要来看这场特别演出的人因为大雨没能到场,却让因为大雨无法离开这栋楼的人有了灵魂的安慰。这大概就是所谓命运与缘分。雨水的味道,好像更好应和了“纯洁的,天真的,水流一样的”明明。

几乎是在排练《恋爱的犀牛》的同时,有一个男生对我说“阳光穿过你,却改变了自己的方向”。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具有改变一个人方向的能力,或许只是某个阳光下的侧脸让他对生活产生了什么莫名的希望。然后我再从这微妙的希望中去找到自己的光芒。

同年,我和说这句话的男生在一起,庆祝他毕业,又分开,不后悔一起更不后悔离开。

我总觉得,每个人都曾是明明。每个人都曾是马路。我们都曾那么固执地去爱一个人,奋不顾身地,不计后果地,飞蛾扑火地。

后来我穿上那条明明的红裙子,站在镜子前,念着那段柠檬味儿的台词,却怎么也摸索不到那股酸涩的气息。

第二个毕业季是一个解构自我的带着太阳光气息的夏天。

我的男朋友要毕业了。那年的毕业戏选了《我和我和他和他》,赖声川的剧本。他演老板,我演女秘书。一位本是每天跟在老板身后献媚,最后却策划了一场强夺的阴谋的女秘书。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上台演戏。一起的戏搭子都是剧社的老戏骨。每个人的粉丝团都能凑一个班。不由得内心凄凄惨惨戚戚,行动战战兢兢颤颤。

好在有他帮忙。好在他作为导演、作为学长、作为男朋友,告诉我不要害怕,告诉我应该表达怎样的情绪,告诉我身体不要僵硬,告诉我其实每个人都在紧张。一次迅速地蜕变,我曾经那么惧怕站在舞台上,连发表个总结陈词都畏手畏脚,每个音节都在瑟瑟发抖,现在却要变身成一个真正的演员,去展示自己的言语、身体甚至灵魂。

那也是我们剧社第一次在礼堂演出。两场演出预定了两个校区的礼堂。大一的时候我在这个礼堂的台子上跳芭蕾舞,体育课必修,总是贴着最后的幕布,跳到舞台边缘的时候会担心自己一脚踩空掉下去。更不敢去看台下的观众。另外一个礼堂更是从未想过,因为那是一个严肃甚至庄严的场地,从未有人在这里,演过话剧。

现在我要站在这个舞台上,灯光聚焦。明晃晃的什么都看不见又好像什么都看得见。麦克风的小盒子夹在了丝袜上——负责麦克风的小哥看了我一眼直接把麦克给我,说你自己弄吧,上台记得开,下台记得关。

我说好。

于是我上台,是那个风骚的女秘书,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女秘书,是那个躲在吧台后包裹着头巾的侍者。

我却发现自己最喜欢的角色不是扭动腰肢更不是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举杯庆祝,而是灯光昏暗,我站在吧台后面摆弄着瓶瓶罐罐,静默地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看着我和我和他和他,看着沈墨与简如镜。

整个世界都如此的清明,一如一滴水无声地融入在大海中,默默地存在着、感受着身边的一切。

第三个毕业季是一个重构自我的带着温暖香气的夏天。

我自己要毕业了。

我想没有比我更加倔强的女孩子。那么多经典的、搞笑的、深刻的、动人心弦的剧本,都不用,偏偏要自己写一个话剧。

是的,我就是想,自己写一个话剧。在剧社,我负责过场控,负责过道具制作,负责过灯光控制,负责过音效播放,当社长跑过场地,给剧场大爷买过烟,一边骑车一边举着展板穿越学校,纳新时候被“卖”,深夜写通讯稿,谈商演被灌酒,当导演操过心受过累,当演员被导演骂哭过,但,我加入剧社的初衷是什么呢。

我还记得2010年9月14日,与剧社的初遇,我对当时面试我的学姐,也就是《恋爱的犀牛》的导演说,我想做编导。

编导编导,先编后导。

一颗编剧心复燃。

于是询问剧社的好伙伴是否有人想要加入原创剧组,也许我们做不出什么名堂,但只有试过了才知道。跨越冬天与春天,与小伙伴一起商量剧情,讨论角色设定,一次次修改、一点点修饰、一字字研磨,近似于量身定制。

也想了很多噱头。每个场间换布景都上台唱歌。现场邀请观众来做访谈。自己上台本色出演导演。设计不同的时空。

也听到了很多质疑的声音。另一个剧组在排练当时票房最好的话剧,几年后这个话剧拍成了电影被称为当年最好的国产喜剧。压力排山倒海。原创似乎与乌托邦画了等号,只是一个念头,只是一股冲动,只是一种情怀。

然而我却带着大家把我的以及大家的心声演了出来。跨越千山万水,排除千难万险。

我想表达我们的成长,我们的迷茫,我们的忧虑,我们的爱恨情仇,我们的辗转反侧,我们的魑魅魍魉,然后在此时此刻呈现给你,告诉你们我们走过了怎样的四年,怎样的四季,怎样的四月。

我把剧名定为《达尔文》。因为这是我们的进化论。从那个穿着白衬衣牛仔裤甜甜地笑着不知道怎么展示自己的小女生,蜕变为一个可以站在舞台上大胆发出自己声音的女性。就像数码宝贝从幼年体进化到了成年体并向成熟体迈进。但进化永远都不会停止。

我毕业过三次。

第一次我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

第二次我知道应该去努力追逐。

第三次我知道应该去大胆闯荡。

选择、分别、蜕变、悸动的夏天,把毕业的美好、感伤、憧憬、焦虑等等等等一切内心的情感,凝结在话剧,演给你。

愿你也能在戏里看见同的、唯一的、柔软的、干静的、天空一样的自己。

王玥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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