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去十多米还能听到那个披头散发疯女人口齿不清的询问，一遍又一遍地：“你见过这个孩子吗？”
疯女人曾经有一个孩子，是她的也不是她的。那是她从河边的树坑里抱回来的，边走边痴痴地笑着，还含糊地和路过的人炫耀着：“这，这是我孩子。”村里的人嘲笑着：“呦，傻子，你从哪儿偷得孩子呀，小心人家里来打你哩。”疯女人搂搂怀里的被褥：“胡说，这是我的，我自己的。”看热闹的人发着啧啧的声音：“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可怜喽，遇上这么个疯婆子。”热闹过后，也各自朝着自家的地里走去。
疯女人回家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在炕上，轻轻地摸着孩子的小脸，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孩子看着她的脸忽然笑了，疯女人笑着在地上转着圈圈，叫着：“喝奶，喝奶。”
疯女人抱着孩子冲出家门，疯狂地敲着邻居的门，指指床上的女人再指指孩子，说着：“喂，喂。”床上的女人吃惊地看着疯女人，却也还是放下了吃饱了的儿子，接过了疯女人手里的孩子。吃饱的孩子很快睡着了，疯女人含糊地说着谢谢，然后抱着孩子跑了出去。孩子一天天长大，靠着邻居女人的奶水和村里人送来的旧衣服，大家笑着说：“傻子，你有福哩，虽是个女娃，却也能陪你了。”疯女人嘿嘿地笑着，慢慢地摸着孩子的头发。疯女人跳着走了，大家热闹地讨论着：
“傻子脑子不够用，可是还是个妈哩。”
“不知道谁家扔掉的女娃，咋这狠心了，不知道跟着傻子会不会跟她一样了。”
“傻子也真是可怜，要不是当初那个孩子没了，也不会这样，就不会被婆婆赶出来了。”
……
大家说着疯女人的过去，最后“唉”地一声，然后心满意足地摇着头散了。
后来，大家总是听到疯女人对着孩子轻轻叫着：“月，月。”后来才听懂她叫孩子“月月。”大家愣了一愣，疯女人以前的孩子就叫“月月”，其实，疯女人一点儿也不傻。
孩子慢慢长大了，奇怪的是她从不说话，大家都说肯定是因为跟着疯女人，连话都不会说。好多村里小孩儿欺负她，围着她叫：“哑巴，哑巴，你妈妈是傻子，你们全家都是傻子。”月月“啊，啊”的叫着推开他们朝家里跑去。月月虽然不会说话，但却很懂事，她害怕妈妈担心，总是在进屋前擦掉脸上的泪和拍掉身上的土，然后笑着接过妈妈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捡的半块饼。
月月长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可是没有学校愿意要她，因为她不会说话。疯女人在学校门口隔着栅栏嘻嘻呀呀地边指着月月边指指学校，很久才听清楚她说的是“上学”。月月拉着妈妈指指家的方向，疯女人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月月往回走，老师摇摇头叹了口气，看着她们的背影很久很久。
不知道村里谁说起要不把月月送去福利院，这样月月总比现在过得好，后来就来了一批又一批的人要把月月接走，说疯女人没有抚养月月的能力。疯女人拉着月月死都不撒手，抓着来接月月的人们又打又咬，后来很久都没有来人了……直到有一天，市里的福利院带着警察来了，说今天一定要把月月带走。警察拉着疯女人，突然疯女人跪了下来，指指月月，然后一遍一遍地朝着警察磕 着头，后来月月还是被拉走了，恍惚间大家听见月月叫了一声：“妈妈。”回头看，疯女人痴笑着坐在地上，朝着车开走的方向。
忽然，疯女人起身开始追前面的车，追了很久，很久，车里传来的那又一声“妈妈”回荡在山谷……
疯女人回去后很久都没有出门，忽然有一天她拿着一张照片，见到人就会问：“你见过这个孩子吗？”一天天，一遍遍，照片是村里人为了拍给福利院的她和月月的唯一一张照片。而大家也从开始的内疚变成了最后的不耐烦。大家玩笑道：“傻子，你找不到的。”疯女人着急地摆摆手：“能，能的。”
“你见过这个孩子吗？”这大概是疯女人至今说的最清楚的一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