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家厨师,是指主人为承办自家的婚丧嫁娶、寿诞生辰等酒席时请到自家来烹饪的厨师,是一种广泛流行于乡村地区的厨师行当。就像医生中有正规医生和赤脚医生,坐家厨师就是厨师群体中的“赤脚医生”,赤脚医生的医术未必不如接受过正规培训的医生,同样的,坐家厨师的手艺也有可能远高于星级酒店里的大厨,评判一个厨师的好坏标准从来就不是工作的地点和食材的贵重,能做出令吃的人觉得好吃,感到满意的菜,才是厨艺好的体现。
坐家厨师有主厨、副厨之分,主厨就是承接酒席的厨师长,下面有一班人马,都由厨师组成,这些厨师都是临时组成的,没有固定的工作场地,常年走家串户为乡民置办酒席,一队坐家厨师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现代酒店厨房中的上下等级关系,而更偏向于合作共事的伙伴关系。坐家厨师通常自带桌凳碗筷,自带厨具锅灶。乡民在自家逢有婚丧、生日等重大活动时,会第一时间通知一名坐家厨师长,坐家厨师长会为主人开菜单,买菜的环节由主人家自己完成,坐家厨师只管酒席的烹饪环节。在开完菜谱给农民时,坐家厨师长就会召集厨师组成一个厨师群,厨师群的规模是根据酒席的桌数而定,是浮动的。完成酒席的烹饪后,坐家厨师长会从主人拿到相应的报酬,最后坐家厨师长再把报酬分给下面的厨师。
坐家厨师现在仍然流行在广大农村地区,之所以在农村盛行,是有一定原因的:1.广大农村地区缺乏专业的厨师和专业的酒席置办场地,通常会请厨师在自家举办。2.长年累月形成的风俗习惯。3.坐家厨师会结合当地风俗习惯合理地开出菜谱,为农民提供经济实惠的酒席。
和酒店厨师接受正规烹饪培训后取得厨师证上岗工作不同,坐家厨师的厨艺传承通常都是师徒技艺传承,“父子相传,师徒相授”的传承方式是中国百工典型的技艺传承方式,师傅带着徒弟一起做活,徒弟在师傅指导下习得知识或技能,待到徒弟学有所成以后,便可以“出师”,自立门户。中国人是极重视师徒关系的,因此才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之说,即便徒弟已经出师,可是还是会把敬重师傅铭记在心,三节两寿(五月节中秋节春节,师傅生辰师母生辰)必定会带上节礼看望师傅,徒弟是不能跟师傅争抢生意的。每一位坐家厨师都会有一片自己的工作领域,有活儿的时候会招呼其他厨师组队工作,但是绝不会打破行业规范,去做另一位厨师领域内的主厨。
我的舅舅就是我们当地一位很有名的坐家厨师,舅舅的一身好厨艺来自外公,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外公下厨,外公年轻时做过坐家厨师的事情还是长大后听我妈妈提起,不过看舅舅的好厨艺,便可以知道外公当年的厨艺必然也是很厉害的。
老式的家宴酒席流行“八盘八碗”,八盘八碗,即八个冷盘八个大碗,各地的地理位置和物产不同,因此“八盘八碗”的内容也各不相同,即便是同一座小城的不同镇子,不同的村落,“八盘八碗”也都不尽相同。我们镇子上曾经流行的“八盘八碗”,八个冷盘一般为牛肉,烧鸡,香肠,耳丝(卤熟晾干的猪耳朵切成细丝)四个荤菜和四个时令素菜,而八个大碗则是地方特色菜肴,当年的“八大碗”式样有:酥鱼条、虎皮蛋、糖肘子、白鸡丝、八宝饭、烧滑脊(上等的五花肉挂上用白芋粉加以鸡蛋调成的面糊,放入沸水中汆熟,以老母鸡汤浇汁而成)、扣千子(摊好的鸡蛋皮,裹上由猪肉、粉条、白芋粉和制的馅料,上锅大火蒸半个小时而成。)、清蒸鸡。“八大碗”的这些菜品我不仅没有品尝到过,有些连见也都没见过,碗蒸菜费时费力,不如新式的煎炸烹炒来的花样繁多又省时省力,现在很少有人再做碗蒸菜了,菜名也只是听我爸爸认识的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坐家厨师爷爷说起过的,那位老爷爷经常来我们家喝酒,经常会和我爸爸谈起以前的“八大碗”菜式的精致可口,感慨现在的酒席越做越差,我爸爸每次都会邀请那位老爷爷来我们家露一手,我也总是撺掇我爸爸催一催那位老爷爷做一次,可是,我到现在都没有见过那位老厨师做过,大概年岁久了,碗蒸菜在农村也没了市场,他也不可避免地会将这门技艺忘掉了吧。
舅舅的一身厨艺自然是从外公那里习得的扎实的基本功,又加上多年的坐家干厨的经验,更是顺应了农村酒宴菜式菜品的改革潮流,虽然舅舅也不会做老式的“八大碗”,可是在这个变革潮流中自然也形容成了一套新的酒席菜品菜式。我们小镇上现在的一整套酒席菜式大致包括了:四个果碟,八个冷盘,六个热炒,六个大菜。四个果碟,2水果2面果,水果碟一般会选择瓜子,葡萄干,冬瓜条,糖姜片;面果碟一般会选择麻片,羊角蜜,蜜三刀,寸金(现在多用饼干替代)。八个冷盘,4荤4素,素菜会根据时令选择当季的蔬果,荤菜一般有干拌牛肉,白灼虾,烧鸡(或白斩鸡),凉拌羊肉,红油猪肚,皮蛋香肠,凉拌耳丝等。六个特色小炒菜,3甜3咸,甜的一般有甜汤,八宝饭,拔丝红薯;咸的有千刀肉(或京酱肉丝),炒乌贼(或炒八爪鱼),炒羊肚,糖醋鱼片,小炒肉等选择。六个烧大菜,红烧鲤鱼(或蒜爆鲤鱼),霸王别姬(一种鸡和鳖和而炖煮的地方特色菜),红烧牛腩,清炖羊肉,白烧蹄膀,烧杂拌(一种荤素杂菜掺拌在一锅里,各种笋片鹌鹑蛋青菜等,各类肉丸鱼丸,泡发的海参皮肚鱿鱼香菇木耳等,用高汤炖煮出来的菜肴)。即便是农村的酒席菜品,其中学问也是极深,不是我一个外行人能够说得清楚理得明白的,我也不过是尽我所能地将我看到的学到的描述出来而已。
农村人不富有,但却是极其重面子的,不管家庭条件如何,家里有大事,在家里置办酒席邀请亲友的事是万不能马虎的,菜式菜品的挑选是要主人家和坐家厨师之间经过仔细斟酌考虑的。坐家厨师做出的酒席,盘子大,分量足,每一盘每一碗都是实实在在,不会像现在很多所谓的大酒店一样用廉价的食材垫个底,再铺上好的食材。未必出自农村坐家厨师之手的菜肴就不如金碧辉煌的酒店里的大厨的手艺差,未必量多价廉的土菜就不如分量少摆盘好看的精品菜味道好,没有谁是谁非,只是城里人和农村人所看重的和所选择的不同而已。
坐家厨师从师傅那里学来的,不光是烈火烹油,浓油赤酱的烹饪技巧,还有坐镇全局,各方兼顾的忙而不乱的淡定和从容。一场酒席,少则七八桌,多则几十桌,坐家厨师团队中的厨师长并不是发号施令调兵遣将的角色,更多的时候是坐镇火炉,负责各种煎炒烹炸的主要任务,而一个成熟的坐家厨师团队,是不用厨师长做出各种任务安排的,每一位厨师都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都能准备地找到自己的位置,或是掌控煮菜炖菜的火候,或是调配装盘各种冷菜,或是利落地准备各种配菜。从厨师长,到团队中的每个人,按部就班地准备自己的事情,准备整场酒席,没有一丝慌乱,这是他们最熟悉的战场,是没有敌手的战争。
随着农村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大小餐馆酒店在农村地区经营起来,在酒店办酒席因为干净方便,也越来越得到乡民们的选择,越来越少的人会请坐家厨师来自家办酒席了,一些年轻的坐家厨师已经开始外出打工,寻求新的工作机遇。尽管如此,在一些老辈的人心中,家里有各种红白喜事,一定要请厨师在家里置办酒席才能显得自家是有人气的,才能更热闹一点。可随着时间的发展,这些念着旧日的老人们逐渐老去,坐家厨师这种职业是不是也会消失?就像已经做不到踪迹的“八大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