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景生
二嫂高挑个,瘦瘦的,她男人行二,人们就叫她二嫂。
二嫂三十多岁的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她养活的那俩半大小子,肚子像口大缸,老也填不饱。
村长的老娘心善,没事的时候爱这家走走那家转转,看二嫂家吃饭的时候饭盆早早就见底了,时不时端碗冷粥剩饭送过来,这可解了二嫂家的大急。每次老太太来家里,二嫂感激的眼圈都红了。老太太出屋,二嫂就对着她的背影起誓:往后日子好了,也要像她一样周济人。
过了些年,二嫂家的日子稍稍有了起色。这天,二嫂下地,碰见3里外邻村的赵老太太哭着在路上走,二嫂纳闷,就追上去问。
赵老太太半年前来的邻村,跟了村南那个丧妻的老木匠。没成想,过了没俩月,老木匠得个急病,没了。她被老木匠的儿子哄了出来。
二嫂知道赵老太太的根底儿。她脑袋瓜子里猛然想起村长的老娘,想起来老人颤颤巍巍地端着碗给她家送饭的影子,也想起了自己曾经发过的誓。
“去我家!”二嫂鼻子一酸,一把拽住了赵老太太的手。
“去、去你家?”赵老太太以为听错了,愣愣地看着二嫂。
“嗯,锅里有饭,你就吃,缸里有水,你就喝!”二嫂说话嘎嘣脆。
“他二嫂,去你家不合适呢。再说——”赵老太太欲言又止。
“啥也不要说了,咱马上走!”二嫂的话斩钉截铁。
赵老太太用袄袖抹了把眼泪,冲着二嫂一个劲儿作揖:“你给俺这孤苦伶仃的老太婆留了个安身的窝,我是烧了高香遇见菩萨了!”
几年后,赵老太太得了脑血栓,下炕都费劲了。二嫂炕上炕下伺候了俩多月,还买来四个轱辘的轮椅,闲了就推着她满村子转,叫她晒太阳。
那天过了晌午,二嫂刚把赵老太太推出院门,迎面撞见刚下酒桌的二狗,二狗醉醺醺地站在路中央,阴阳怪气地问:“二嫂,这、这、这老太太是你们家啥亲戚吧?”
二嫂不争辩,笑笑,说:“是亲戚,她是我姑。”
“怪不得呢,是亲戚就好好伺候吧。”二狗打了个饱嗝,歪歪咧咧地走了。
赵老太太看见二狗远去的影子,使劲往前探身,啐了口唾沫。
打哪后,二嫂再推赵老太太转悠,就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嚼舌根儿了:哪来的善心?实在的亲戚,她不管中吗?
这年正月底,村长的老娘走了。发丧的时候,二嫂趴在棺材上嚎啕大哭,还几次背过气去。在一旁看热闹的二狗腮帮子撇得都变了形:“就是溜须拍马给村长看,她亲娘死,也不至于这样哭吧?”
二嫂听见,还是不分辨。已经是大小伙子的俩儿子攥着拳头想去揍他,看见二嫂瞪起来的眼珠子就蔫了。
日头落下月亮起,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二嫂仍旧推着赵老太太在村里转悠。那天,一辆拖拉机刹车失灵,冲着她们撞了过来,二嫂使出浑身的劲把轮椅推出去,自个趴在了车底下。
医院里挤满了村里来看望的人。医生说,二嫂命是保住了,可左腿得截肢。就要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二嫂声音微弱地唤着二狗。二狗俯下身子听,他先是一惊,慢慢就落泪了,脸也像挨了巴掌扇了一样红。
二狗回家了。他家的烟筒冒出了烟,饭桌上摆了好几个炒菜。炕头里,端端正正坐着赵老太太。
二嫂在医院里跟二狗说:“那老太太,是你的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