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
我坐在椅子上睡着
邻居的狗隔着墙在叫
天还没亮雨就开始飘
天还没亮草都串着冰
膝盖里的蚯蚓结了冻比你还硬
被揍成什么样你都能回来
牵着头不长眼睛的熊
我梦见被围猎的是自己
空有一身气力
空有白白耗尽的酸痛
空有在掌下绽放或讪笑的你
你呀你为什么越跑越慢
就像铁犁推进沉在土里的铁笼
暴君
我并非不识好歹
只是喝多了懒得扶墙
灯笼般亮起来的胃袋
到头来又要变暗
不曾见过肉桂的模样
我怎知缅甸在睡榻何方
该磨成粉的都在风里飘
我说风里飘的还是得不了善终
我说着说着就丢了斧子
血淋淋的力气掉得太远捡不回来
水流绕着城池拐弯
溺亡的牲畜披着人皮攀爬銮殿
来拜我求我把我诅咒
鬼斧
扫雪车隔了几天才来
变得黑软的雪堆看着像糖
糖的味道总让我恶心
所以,翻斗铲走了路障真好
暴风雨后,遍地树枝也是这么消失的
那时天热得让狗发狂
狗的寿命用来计量不间断的厄运
坏掉的笼头还在滴水
我陷在霉败的报纸堆里看满满一瓶血变白
可红花又在狗嘴里发芽
挠啊挠啊不容我安静地服老
双栖
我的耳朵是一对花瓶,深埋在身子里,
插满了受惊的靛蓝、深紫、和金黄。
我穿过午夜的长廊,像一支就要熄灭的焰火,
在你的手上。可你还说冷,你咬着我的耳朵,
像要吹开杯沿上那些倏忽生灭的气泡,
去探望幽闭内壁上的倒影,你自己的脸庞。
我们还能做什么?就这样守着彼此,
守着两根绳子打成的死结;双手下垂,
再也不做任何抵抗:像雨进入湖,或土,
像旧衣裳从椅背上滑下,当屋里堆满空的画框。
“天冷的时候,我画潮水……”——你说
“睡眠里的潮水是一张嘴,长满尖利的牙。”
瓦砾和灰从天花板上坍塌。你还在睡。
经过了那么多年,你变得虚弱,像一丝细水,
却再也不能,不能灌进被污垢堵塞的瓶。
我们深重地驼着背,当潮水又一次涨起,
我们如此深重地渴望屈服,像墙上被敲弯的钉子,
为了悬挂一幅画,多可怕,那里的美与和谐。
这是注定的
爷爷是个邮递员
不贴邮票也能把自己寄走
在这花粉过敏、暴雨如注、后背总是发凉
夜半尤为难耐的季节
世界上的人正在慢慢变少,嘘
要保守秘密
你知道我不爱生活
就像你改不了挥霍却总能抵达
我在路上弄丢了很多把伞
我听你讲过年轻的、穿草绿制服的邮递员
你在潮湿的天气里慢慢流失着水分
你回到了家
薇薇安,别哭
我们要去气球节
可刚出门就下起了雨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车窗玻璃上
像是被拒绝了还坚持着什么
承诺中的气球飞不起来
庞大的热气球能把哀鸣的马提上天空
漫天飞马映着夕阳该有多鲜艳
可是可是下雨了
手机收到洪水警报
我们要赶紧关闭门窗退居高地
我们中的孩子将耐心地梳头
直到白发垂及月光粼粼的水面
韶华
不知不觉我都这么老了
薇薇安,你能不能别尖叫
乖,我知道猴子和纸船都是你折的
你出生前的世界很久远
你看不见的湖泊并不是骗局
可你却为了被爱而撒谎
这样不好谁都不该坐滑梯滑进绝望
总有一天你会像我这样老
害怕孤单死去却扯不断脚踝上的豌豆藤
你要诚实要勇敢要拉着我的手
什么都别想也别哭
哪怕隔着水隔着云天还有这么多年
听我说,你什么都不会失去
第八宫
每次病倒都想学折纸
折后脑巨大的猴子
再把它送上扁平带蓬的船
我吃药像雪崩的城隔着山峰变远
栈道旁还有暗道
沉入地心重炼的铅遇见不受拖累的烟
我招手时你正忙着为狗群领跑
它们看起来没我友善
这也许才是我们饱经折磨的深意
老人学会了耐心于是更有力量
死者最美因为他们被爱却从不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