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你心里有没有一个人,一住就是多年。
(一)
今晚的夜空很亮,也很安静,只有那已经有点凌冽的秋风不时地向你扑来。
但这些对阿凌来说都无甚所谓,对她来说夜晚只有两种,有任务的夜晚和没有任务的夜晚,而这个夜晚有风还是无雨她从未记在心上过。
今夜对她来说是第一种。
至少在爬上静安寺的围墙之前,她是这么认为的。
她伏在静安寺后院的围墙,四处扫视的眼神充满警觉,有点凌厉。
被风携来的阵阵香火气不断钻入鼻中,因为心里并不喜欢这股味道,所以她只想尽快结束任务,离开这个地方。
四下如预想般空无一人,阿凌悄然跳下围墙,待绕到客室所在院落,发现客室里烛火通亮,窗子也并未掩上。
阿凌皱了皱眉,这倒是有点棘手了。
缓步挪到了窗前,心下思忖着飞身入室内用剑更利落一点还是暗器更快一点。可就在看清案前的那张面容时,阿凌听见自己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顿时将自己脑内的清明炸了个七零八落。心脏开始剧烈跳动,握着剑的手也开始不自觉颤抖。
他,真的是他?!
没错,是他。
脸色虽然疲惫,亦似乎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可那清秀的面孔,温润的气质,还有那如芝兰一般的身影...正是这些年自己心里最深处存放着的那个身影啊。
就在那一瞬间,那天朱雀大街上拥挤嘈杂的人流,嘶鸣的马声,还有那晃到人睁不开眼睛的烈日头,都竟好像活生生重现了一般,在自己的眼前脑中喧嚣不止。
还有自己闯上他马车时那带有一丝惊诧的脸,面无表情似乎还有一丝严厉的应付车夫的脸,他温柔的摸着自己的头时柔和的笑脸,他手上的温度,身上淡淡的香气,清亮却又温润的嗓音,一切的一切都在此刻冲进了阿凌的脑中,撕扯着翻滚着。
她感觉自己几乎都要开口,几乎都要冲进屋内,拽住那个人的衣角,问问他,是否还记得十三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她找了你十三年,也在城门脚下等了你十三年。
可是,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阿凌的视线蓦地模糊...
阿凌此时神智已丢了三分,不防间从屋内房梁的方向飞来一把尖刀,兀自晃神的阿凌躲闪不及,飞刀堪堪从她脖颈侧飞过,瞬间涌出的温热让阿凌立时清醒过来,闪身躲入阴影之中。
阿凌明白,今晚的任务失败了。
内心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此地不能久留,屋内那个人的功力怕是在自己之上,之前根本没有感觉到屋里还有第二个人的气息。
而且不是现在,和他的重逢不应该是眼前这副景象,至少不应该是今夜。
阿凌转身准备离开,旋即又驻足,回头深深望了一眼灯下那个身影,惊喜眷念,悔恨踟蹰。
如果有人发现了阿凌离开的背影,那么那个人一定看出了几分仓皇。
案前的人似乎毫无察觉,犹自皱眉思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头,看见了窗前那静静伫立的身影,“怎么了?”
“没事。”
那个身影并没有回头,转瞬间又飞身上了房梁,悄无声息。
(二)
“欸,小西是你啊”王阿婆直起腰,在自己背后虚锤了几下,看着雁西接过自己手中的水桶摆好,又将另外两个空桶在不远处的井里打好水拎过来。
王阿婆看他放好水桶后,似乎还要去摆弄砧板上的肉,忙起身阻止到,“好了好了,你去坐着吧,这馅儿啊是要功夫的。”雁西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抄起菜刀就想动开手了,“我帮您剁剁,这力气活儿就交给我吧”。“好吧,那你就剁吧,剁完就坐着歇着去啊”王阿婆看阻止他不下,便也就由着他去了,看现下时光,辰时已过午时尚早,这会儿歇脚进食的也少,王阿婆便在蓬下摆好的条凳上坐了下来。
“小西啊,你来我这摊儿也有一段时日了,你要等的人真的在这城里么?”
砧板上似乎有一瞬间的安静,“在的”,雁西说完似乎自我肯定似的,转过头看着王阿婆,认真道,“一定还在的”。
王阿婆似乎没有想到雁西会如此神情的回答自己,愣了一瞬,“好,还在就好”。
“小西啊...”
“嗯?”
“欸,你看好手下,仔细剁着手!”王阿婆看他朝向自己手下动作却未停,惊呼道。
“放心吧,没事的。”雁西略微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阿婆,“阿婆,你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王阿婆略微的叹了口气道,“就是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女孩儿,她来的没你这么勤,可时间却比你长多了...”
雁西放下刀,走过来在阿婆的身边的条凳上坐下,缓声道,“阿婆,你继续说”。
王阿婆望了望城门的方向,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继续开口道,“刚开始啊她就是来我这摊儿吃碗馄饨,吃完就走我也没留意。可久而久之,我每隔一段时间似乎都能看到她,小女孩儿一个人还拎着一把剑...挺惹眼的”王阿婆抿了一口手里的茶碗,“说来也奇怪,那孩子拎着剑呢,却满脸的失落无助”王阿婆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那时候啊,我那糟老头子还在,每次那女孩儿过来,都会给她碗里多加几颗馄饨,说孩子看着怪可怜的...”
雁西心里越发的笃定,就是她,一定是她,自己没有找错地方。雁西除了十三年前的那个红薯摊,根本不知道还可以去哪里找她,可是现在红薯摊儿早就不见了,就只有这个馄饨摊儿,还在原来的那个街角,雁西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因为除了等她再来找江逾白,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找得到她的办法。可是心里沉沉的生疼,这么多年她都是自己一个人么...
“后来老头子去了,她只要来啊,都会搭把手,跟你一样...”王阿婆微微抬起头,半眯着眼睛,“这么一细算啊,都有十来年了呢!”
“阿婆,她什么时候会再来”雁西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有点急切。
“不好说...”王阿婆摇摇头道,“她来的日子并不定,与我其实也未曾多说过什么,距离上次过来也有月余了吧...”
雁西眼里的神色暗了暗,自己能留在京里的日子不多了。
我还能等到你么。
夜色渐渐深了,雁西抬眼看到江逾白的马车缓缓走过来。
“阿婆,我走了,明天再来。”
“欸,去吧”
(三)
月光被浓浓的铅云遮挡,偶有几点星光洒下,亦稀稀疏疏,显出今夜无边的沉郁和寂寥。那雨点也似点点棉纱,织就薄纱一般的雨幕,在细风中飘飘渺渺。
静安寺的客室院落里,有一棵郁郁葱葱的百年大榕树,树高且枝叶繁茂,攀上树顶不仅可以俯瞰全院,还能清楚看到客室内的一切动静。所以在入京这段时间以来,雁西多会在树顶选一树杈,以枝为席,叶为被,与星空共眠。
今夜有雨,雁西便没有上树。
可是,却有一个不速之客占领了自己往常的那个地方。
那个人的呼吸很轻很静,雁西几次都觉得她似乎已经离去,可是那似有若无的叹息时常响起,他便知道,是她来了。
在枝叶和夜幕的笼罩下,雁西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孔和身影,但是他就是能笃定的认为那个人就是她。
雁西听着她的呼吸,心里前所未有的宁静,原来对于一个人的感觉可以这么多年不变。对她的信任,对她的依恋,对她全身心的交付,明明与她分开已经十三年之久,各自的模样也早已大变,可是对她的感觉还如昨日一样熟悉。
可是心脏的地方有些沉沉的,他知道她不是为自己而来,而是为他而来的。
案前的江逾白揉了揉太阳穴,在奏章上又添了几笔。
东边的天渐渐泛白,缠绵了一夜的细雨也已停歇。
一阵风袭来,树上的水珠簌簌落下,淋了一夜的细雨,被这已经有一丝料峭寒意的秋风一吹,饶是多年习武的阿凌,也不禁打了一个哆嗦。阿凌拍了拍身上的露珠,翻身出了静安寺。
(四)
阿凌从有记忆开始,就觉得自己是一件物品,一个工具,而不是一个可以哭可以笑可以撒娇地活物。她有的时候看到别家的母亲对小孩言笑晏晏的话,会看得痴了。原来天底下还有这样的母子。
所以那一天,实在不堪忍受母亲的毒打从家里跑出来迷了路的时候,她竟也没有多害怕。那个家回不去,也不会眷恋,这样从此逃离或许能有一种更轻松的活法。
如果自己没有被人贩子骗上那辆马车的话。
突然身后一声碎响打断了阿凌的回忆,屋顶上除了自己还有别人。阿凌应声掷出手上的酒杯。并未听到酒杯落地的声音,却只听到一个故作惋惜的声音,“哎呀,都洒了!”
“是你!”阿凌转头,只见那人身上的白袍在微风中轻轻飘展,露出脚上的黑色短靴,左手抱胸握着一柄长剑,右手正抓着自己刚刚掷出的酒杯。正是晚饭时坐在自己邻桌的登徒子。
在客栈吃饭的时候,此人看起来就鬼鬼祟祟的,眼神一直在自己周身上下飘来飘去,没想到此时竟追来了这里。
“嗯,是我!”那人似乎毫不在意阿凌的冷漠,走到她身边坐下自顾自的给自己斟起了酒。
阿凌起身正欲离开,那人却开口道,“好酒好月,真的不愿意一起喝一杯么?”
“我不和登徒子喝酒!”说完便留下那人含着刚喝进嘴里的半口酒呆愣在当场。
登徒子?!虽说自己跟着江逾白进京,一路浪荡不羁,确实惹碎了不少芳心,可要说品行不端好色爱媚,这个罪名自己却是断不会受的。顾雁西又惊又好笑,竟然一时被噎的眼看着阿凌身姿矫捷的翻进了客栈房间。
雁西摇摇头,没有出声阻止,转过头自斟自饮起来。
此时冷月高悬,城中所有的人家都熄了灯火,白天所有的喧嚣闹腾,不论多么浓烈的爱与恨,情与仇,在这一刻都似乎愿意归于宁静,握手言和。
听着那忽远忽近的打更声,雁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几杯冷酒下肚,才觉腹中空空。
傍晚江逾白因连日来的奔波,身体有点不适早早歇下了,自己便随意捡了一家饭馆,打算囫囵完事儿,可是一进门便看到了阿凌。
人说近乡情怯,雁西以前不懂怎么回事,现在是有点明白了。
找了十三年,念了十三年,可真正到了要面对面的时候,自己的第一反应却是想要逃跑。就在进与不进的踟蹰间,自己被小二招呼着进了大厅,还正好被安排在了阿凌旁边的桌子。
整顿饭的功夫,雁西都用在想阿凌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这件事情上了,至于吃了什么吃了多少,雁西根本没空去注意。在阿凌起身离去的那一瞬间,雁西只觉得自己的整个神智都被带走了,如何还有心思继续吃饭。
想到这里,心下似乎又沉了几分,她果然不记得自己了。
(五)
次日晨钟还未敲响,阿凌已整装行囊准备继续上路。
可是刚出客栈的门,就有点被眼前的景象惊到,街道上满是各式马车、牛车或者驴车,步行的女子都头簪菊花,男子大都腰配茱萸。或举家出行,或士子三两相邀。阿凌站在街道上有些微的愣神。
阿凌一直以来都惯常于夜色中行走,白日里鲜少出门,如此热闹的景象更是极少见到过。此次为了配合江逾白的行进习惯与速度,所以才白间赶路,夜晚歇脚,阿凌为此倒是见过了不少之前没有见过的人间烟火。
只是这番景象,怕是出城前都只能步行了。江逾白不是习武之人,马车行进速度略慢,阿凌并不担心会赶不上,所以也就索性牵了马,随着人流信步出城。自从重新见到江逾白之后,这个世界的色彩似乎又一分一分的重新回到了阿凌的眼中,此时听着街上人们的欢笑吵嚷,阿凌竟难得的没有觉得燥郁难耐。
街道两旁的摊贩因为今天的节日气氛叫卖的也格外的卖力,忽然阿凌似乎闻到了烤红薯的香气,找了找果然见到了一个在烤红薯的大爷。花白的头发,笑吟吟的脸,和十三年前的那个大爷极其相像。
江逾白蹲下身将阿凌脸上的污迹一点一点擦干净,又将她身上的灰尘掸了掸,温言问道,“饿了么?”
阿凌点了点头。
江逾白四处望了望,此时还不到午时,经营的店铺客栈还不甚多,只路边有一白头老翁烤着红薯,也不叫卖。
“先吃点红薯可以么?”
阿凌再次点了点头。
“大爷,来两个红薯,挑两个热的。”
“你放心吧,都是热的。”说着大爷便娴熟的捡了一个包起来给了江逾白,又捡了一个又大又圆的剥了皮,弯下腰来亲自递给了阿凌。
“小姑娘,甜吗?”大爷看着阿凌咬下一口后,笑吟吟地问道。
“嗯。”阿凌看着大爷的笑脸,不自觉地也弯起了嘴角。
江逾白牵着阿凌就在大爷摊子边上的条凳上坐了下来,阿凌一口一口地很快就将手上的红薯吃了个精光,江逾白笑着擦去了阿凌嘴角的残屑,又将手上早已经剥好的第二个红薯递给了阿凌,“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阿凌”,阿凌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因为母亲从来没有正眼瞧过自己,只依稀记得街坊们如此叫过自己。
“阿凌...”,江逾白似乎思忖了片刻,“嗯,我记住了,我叫江逾白,你以后就叫我江哥哥吧。”
“...”阿凌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心里早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防备与不安,只觉得这样温柔的声音,和煦的笑脸很是让人依恋。
“阿凌,你笑起来很好看,我今天要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要做一些可能很危险的事情,我心里其实一直都有点不安,是你的笑给了我勇气,谢谢你。”
说完又转头叫来了随车的仆从,“阿成,你就在这里陪阿凌,我出宫再来接你们。”
“阿凌,我现在得出发了,让阿成陪着你好吗?”
他要走?阿凌有些慌神,那种一直缠绕自己的不安又回来了,她跳下长凳跑到江逾白的身边,拽着他的长袍说道,“不要丢下我。”
“阿凌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我要去的这个地方阿凌进不去,你和阿成哥哥一起在这里等我,我晚上回来接你们一起回家,好吗?”
回家?他要带她回家?自己,要有另一个家了么?
“嗯...”许久,阿凌点了点头,撒开了手。
忽然,一个女孩儿正撞进阿凌的怀里,一个踉跄将阿凌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姐姐对不起!”小女孩抬起粉嘟嘟的笑脸,两个圆包髻上也被母亲簪了两朵小黄菊,煞是可爱。
“没关系。”阿凌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小女孩儿的脸。
“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阿凌愣了愣,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早已不自觉地挂满了笑意,“谢谢你,你也很可爱!”
听见自己母亲在身后叫她,便匆忙对自己道了声再见就转身跑进了母亲的怀里,阿凌望过去,似是一家人携同出游,和乐无比。
(六)
随着人流,阿凌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城郊的曲江。
曲江绕城,背靠紫英山,向东一路奔腾入海。此时江岸边的草地上,树荫下,直至目之所及的半山腰,都遍布重阳远足登高之人。此处为曲江的源起之处,是以水流细细,所以更有兴者,沿江置两三案,在江头置一斛,顺流而下,得斛之人饮尽斛中之酒,赋诗一首,并指定下一人的诗题和韵脚。
这一幕倒是有点勾起了阿凌的酒兴来了。
阿凌赶紧凝了凝神,抬头望了望天,日头已近中天,江逾白的马车怕是也已经出城,这会儿估摸着走了该有四五十里了吧。阿凌想着,上了马向南而去。
出京已走了十数天了,阿凌虽然还不知江逾白是何官职,但大约知道他是要回南省去的,照现下的脚程速度,到南省也不过两三日的光景了。其实这一路上有很多的机会可以去找江逾白说个明白,可是阿凌在真正找到了他以后,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找到他,然后呢?告诉他自己就是当年的那个女孩儿,然后让他兑现诺言带自己回家吗?可是已经今非昔比,他是心系一方百姓的朝廷命官,而自己...却不再只是当年那白纸一张的小女孩。
突然,耳后传来离弦之箭划破空气的声音。
阿凌俯身躲过,那只箭直直插入了眼前的树干里,阿凌勒住马回头却不见任何人踪迹。待走近一看,箭尾的黑蔷薇让阿凌心头一惊,是那边来催了。
阿凌眉头紧锁,心念一转,糟了,江逾白的马车。
阿凌心急如焚的策马疾驰了两个时辰,终于在官道旁的凉棚里看见了江逾白的马车,而江逾白正与车夫,随从在棚内歇脚。阿凌心下方稍安,也暗自决定从此刻起不再让江逾白离开自己的视线。
阿凌正打算栓了马,也进凉棚喝一杯茶,却突然察觉到凉棚内的异样。在座的十数人都是精壮男青年,明明是歇脚放松的地方,神色却个个紧绷,碰到自己的视线还会立即躲开。阿凌细细看去,各个是农夫挑夫打扮,那鞋底却无半点污泥,离自己最近的小二正给一个人奉茶,阿凌看到他的虎口,是握剑人的手。
阿凌的剑还未出鞘,对方的飞刀已出手,却是直直的向着自己的面门而来。不是那边的人?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阿凌挡开飞刀,并未急着还手,而是转身奔向凉棚对面的树林。后面凉亭的十数人果然皆拔剑尾随自己而来,阿凌看到江逾白的随从立即护着江逾白上了马车,便心下稍定,与他们缠斗起来。
不过拆了数招,便有一个白色身影加入了缠斗。是那夜的登徒子。
偏生那登徒子看到自己望向他,朝着自己笑了笑,阿凌的眉头便皱的更紧了。
阿凌和白衣男子的身手都不弱,可挡不住敌众我寡,阿凌渐渐有点力不从心,而且心里记挂着江逾白的安危,早已无心恋战。唤来自己的坐骑,并顺手带上了白衣男子,策马狂奔而去。
可对方似乎并没有想让他们如此轻易地走掉,一直在后面紧追不舍。阿凌的马才刚刚疾驰了两个时辰,早已精疲力竭,此时根本无法甩开后面的追兵,况且还有那不断袭来的箭雨。忽然阿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哼,阿凌感到不妙,心下略一思忖抽出右靴中的匕首插向了马背。
(七)
阿凌不敢驱马去追江逾白,于是走小路往靖州的方向而去,那里是离得最近的城镇,白衣男子中了毒箭,需要尽快拔箭解毒。
而且过了靖州,就是南省的地界了。
可是阿凌的马在半道力竭而死,他们被丢在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而天色也渐渐擦黑。还好有一个破败的庙宇似乎能够容身,那泥塑的雕像许久无人修复,早已斑驳不堪,却不难看出那似乎是一尊青面红发的瘟神爷。
阿凌皱了皱眉,将瘟神爷身上的裹布扯下来铺在了地上,扶着白衣男子坐下。阿凌替他砍掉了箭身,可箭头只能暂时留在体内,待明日进了城再做打算。阿凌有犹豫过,箭头继续留在体内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况且箭头上还有毒,可是一直以来自己都只会杀人,不会救人,他的毒自己或许能暂时压制,但是若是自己手上稍有差错,或许今晚就能要了他的命。于是拔剑就要划向自己的手腕。
“你干什么?!”白衣男子腾的从地上坐起,抓住阿凌手腕疾问道。
阿凌见他唇上早已血色全无,额头上细汗密布,那英气的眉毛也皱作一团,可是手上的力道不减,把自己的手腕抓得生疼。
“你中毒了,需要尽快解毒。”阿凌知道他没有恶意,温言解释道。
“可是你...”男子也似乎意识到自己抓疼了阿凌,松开了手。
“他们是竹青帮的人,我去年杀了他们的前任帮主竹叶青,所以认识他们的剑法,竹青帮的箭上都涂有他们帮特制的毒药,而我体内...”阿凌略微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体内怎么了?你可是出了什么事?”男子闻言,自动忽略了竹青帮的事,追问道。
“没事,总之我的血正好可以控制竹青帮的毒。”说完不等男子阻止,便割破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你?!”
“当下没有碗,你...不介意吧。”说完便把自己的手腕递到了男子的面前。
“我...”
“你要等我的血流干吗?”
“...”男子抚上阿凌的手腕,闭眼埋下头去。阿凌感到手上似乎落了凉凉的东西,这个男人...竟然流泪了。
阿凌扯下一截袍子,胡乱的缠上自己手腕的伤口,“你是为了救我而受伤的,所以不必觉得内疚,该说抱歉的人是我。”
“我来吧...”男子看阿凌缠的费力,开口道。
阿凌没有过多辩驳,将手伸了过去,男子的箭伤在右肩,所以左肩受力靠在了柱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的缘故,男子的动作很轻,就像此时包扎的不是阿凌的手,而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宝物,而且面上的表情似乎带有几分悲怆。
阿凌极力压抑住心里升腾起来的怪异感受,出声道,“我去捡点柴,今晚我们暂且只能留在这儿了。”
“小心点!”男子的声音急切而又担忧。
“放心吧,我不会走远。”
夜幕已经完全的笼罩了下来,两人相对坐于破庙中瘟神像下,除开火堆偶尔噼啪作响,这个夜静的实在有点...诡异。
阿凌直觉此人不简单,好几次想开口,但一迎上他的目光心内就异常地生出一股闪躲,于是两人一直就这样相对无言。
映着火光,男子的面色显得十分柔和,玉冠束发,略微浓厚的一双剑眉透着三分英气,眼睛在火光下更显得深沉沉的,嘴边一直挂着的微笑又平添了几分不羁。
男子看阿凌望向自己,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饿了么”,只见男子在怀内掏出两个红薯,递了过来,“大半天没有吃东西了,吃点儿这个垫垫肚子吧。”
“...”
“我看你在城中一直盯着红薯摊儿出神,还以为你想吃呢。”阿凌迟迟没有伸手去接,男子便挣扎着起身想把红薯放入火堆中热一下。
阿凌看他动作艰难,还是没有忍心,忙忙起身接了过来,在火堆旁找了个地方放好。“你认识我?”
男子勉强牵了牵嘴角,难掩失望的神色。不论是十三年前还是今天,她的笑她的失神从来都只是为了另一个人,而自己甚至都不曾留在她的记忆中。今日在城中,人群川流不息,欢声笑语,可是独独她的背影失落而又孤独,一袭青衣在风中微微飘荡,痴痴地望向红薯小摊的眼神又深又远,仿佛透过时间的长河溯游而来。“我叫顾雁西,大雁往北飞的雁西。”
“...啊?”阿凌被这个答非所问,而又莫名其妙的回答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呆呆地不知如何反应。
雁西看着这样的阿凌,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放心吧,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你在人群中”,雁西敛起笑意,“比较抢眼。”雁西没有撒谎,十三年前的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无数的人在笑在哭在吵在闹,而自己那时候也几乎奄奄一息,可即使是这样,她偏偏还是闯进了自己的眼睛,偏偏自己还就被她的那个笑脸所吸引,而且一记就是十三年。
阿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刚刚那句话他说的明明云淡风轻,可是自己为什么感觉出了
无比的沉痛和隐忍。
“你呢?你叫什么?”
“阿凌”,阿凌望了望雁西,补充道,“我从小没有父亲,所以没有姓,只是街坊从小这么叫我。”
“...”
“你一直跟着我?”
雁西不防她会如此问,可是要细细追究起来,还真不是自己跟着她,而是自打江逾白的马车出了京城,她就一路跟着他们,所以自己要找到她,十分容易。本来想着她既然在京城,自己此次护送江逾白安全返回南省之后,便再来京城寻她,可是在发现她一路跟上来的时候,再想到静安寺的两夜,雁西才笑自己傻,自己找了她十三年,她想必也是找了江逾白十三年,好不容易的重逢自己不会放手,她又如何会放手。“不是,只是我们刚好顺路。”
“你也要去南省?”
“嗯。”
阿凌看着他的眼神,直觉事情绝对不象他说的那么简单,可待再问,又似乎找不到任何的破绽开口。
阿凌从火堆中扒开了那两个红薯,剥开了一个递给了雁西,“你受了伤,吃点早点歇息吧,明日去靖州找大夫。”
“谢谢。”雁西接过红薯,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各怀心事,一夜无话。
(八)
次日晨起,阿凌焦心雁西的伤势和江逾白的情况,天边才泛白便带着雁西上了路。秉持着危险的地方更安全的原则,阿凌冒险赌了赌,上了官道。
雁西身上中的毒虽然被控制住了,可是箭伤还是经不起这长途跋涉。官道上车马络绎不绝,阿凌便拦了辆牛车,是一个拉了一车粮食进城的庄稼人,庄家大哥看他俩气质不俗,一人还身受重伤,便爽口答应拉他们进城。
在牛车上虽比走路轻松,可是一路颠簸,雁西的背后早就被裂开的伤口再次浸得通红,脸上早已血色全无,嘴唇白的发青,阿凌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被浸了满手的冷汗。阿凌昨日就知道此人身手不凡,甚至在自己之上,这幅情景可见伤有多重,可是即便是这样,这一路上他愣是没有吭一声。
仿佛知道阿凌在担心自己,虚弱地抬起头扯了扯嘴角,极力的想扯出一个安慰的笑。
“再撑一下,马上就到了。”从阿凌眉头紧锁的模样就可以看出,很明显他的笑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像笑,并没有安慰到阿凌。
此时这个人身负重伤,嘴角一直挂着的那分淡笑不见了,连带着身上的那几分痞气此时也收敛了,没有了那三分不羁的遮挡,雁西眼睛里沉重的悲伤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让阿凌的心比昨日更加慌乱。
但是有些话,他不说自己便不便问,而且有些话错过时机就不一定能再说得出口了。
今日的天光很亮,坐在牛车上的雁西被晃得有点睁不开眼睛,被照的生疼的眼皮就跟十三年的那个午后不出二致。雁西看着阿凌挺得笔直地后背,时刻警惕的姿态,这是武者的习性,但阿凌的这个样子看起来让雁西的心很是疼了疼。
可能是看自己一直躺在墙角,也可能是发现了自己一直在看她,那个女孩背着日光,慢慢的向自己走了过来。她蹲下了身,恰恰挡住了自己头顶的太阳,雁西看到她皱着眉头望向自己,并把自江逾白走后就一直拿在手里没有吃的红薯递了过来。
雁西挣扎着爬了起来,刚刚因为跟这条街的地痞小鬼斗狠,被打的满身是伤奄奄一息,雁西以为自己就要躺在这个角落慢慢腐烂化灰,反正少一个小乞丐对这莫大的京城来说就像死了一只蚂蚁一样无关紧要,没有人会在意。
可是她来了,就像从万丈峭壁上落下的途中有人将自己一把捞起,也像有人将自己头上罩了许久的罩子拔开,让濒临窒息的自己接触到了新鲜空气。
让他重新在生的路上爬了起来。
缓缓伸手结过红薯,咬了一口,红薯已经凉了,可是仍然留下了满口的甘甜,和那个雁西再也没有忘掉的笑脸。
可是上天从来都是残忍的,这幸福的感觉只让雁西体会了那一瞬间就立刻夺走。
雁西骨瘦如柴,况且满身是伤,此时的他连一根棍子都拎不起来,更遑论从倾夏影者的手中救下女孩,被留下照顾女孩的那个随从正在红薯摊边的条凳上打盹儿,雁西还没来得及出声呼喊,蒙面影者便抱着女孩儿消失在了街角。
雁西有抓住那个蒙面影者的手腕一下,他没有看真切,但是还是认出了那个标记,每个倾夏影者手腕上都会刻有的,倾夏独有的黑蔷薇。
雁西眨了眨眼,昨夜在阿凌手腕上分明也看到了这朵黑蔷薇。
思及此处,雁西的脸色又凝重了一分。
(九)
在城中给雁西找了个医馆安顿下来,并留下了足够的银两,阿凌便不辞而别了。
当雁西从昏睡中醒来,发现阿凌不在了的时候,心脏就像被利刃生生剜去一块一样,那种刚刚握住便立时失去的痛楚瞬间便席卷了全身。雁西便不顾身上的伤势,趁医馆的医童不注意溜了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雁西心急如焚,驱了马跟不要命似的狂奔而去,堪堪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南省,雁西毫不停歇,马不停蹄地赶往江逾白的府邸。
从在静安寺遇见阿凌开始,雁西就知道阿凌这么多年怕是一直在倾夏,而她此次的任务如果不出所料,就是取下江逾白的人头。
倾夏的名声江湖皆知,倾夏即是这个组织创始人的名字,以培养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于眨眼间的影者闻名。倾夏影者分为明卫和暗影,而且有趣的是倾夏所有的影者皆为女子。
同时闻名江湖的还有倾夏的雷霆手段,倾夏对于弱者,有着和对待背叛者同样残酷的刑罚,接到任务一月之内完不成任务者,自动从倾夏除名,而且将会收到以倾夏名义发出的来自全江湖的追杀令。
而距离静安寺那夜,到今天刚好一月。
雁西知道阿凌不会出手伤害江逾白,所以想着至少有自己在身边,还能帮她挡一挡,可是现在...
当雁西行色匆匆的撞开江逾白书房的门的时候,发现江逾白可能是因连日来的奔波,早支撑不住已趴在案上熟睡,看到江逾白安然无恙,雁西悬着的心落下一半,转身便退出了房门。
雁西掩上房门还未转身,便听到耳后飞刀呼啸而来的声音,刚要转身去挡,却有人快自己一步挑开了飞刀,是阿凌。雁西一路来怦怦乱跳的心终于安静了一点点,可就在转身看到阿凌浑身的伤口和院中并列而站的两个人时,浑身的神经又重新绷得老紧,是倾夏的人。
阿凌背对自己靠前一步站着,雁西听到她的呼吸已经有点沉重且凌乱,手臂和背上已经好几处剑伤,雁西心里揪成一团,眉头更是锁的解不开。
此时,只见院中两人其中一人开口道,“阿凌,你该知道令主的手段,你还有机会,你现在就进去取下他的人头,我们一起回去复命。”
“阿沁,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么,我这么多年活着就是为了他,没有了他我要我的命何用...阿沁,你该懂我的...”阿凌这句话,几乎一字一顿,说的异常沉重而艰难,而字字都敲打着雁西的心。
“我懂...可是阿凌...你要明白,你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他记得你又如何,你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我从未奢求过和他在一起...他能一世平平安安,我便足矣...”
“不要再废话了,阿凌,你要明白,今夜不论你动不动手,他都得死。你仔细想想,搭上你自己的性命到底值不值得。”院中另一人出声道。
“阿沁,阿芙,我们是一起进的倾夏,我们互相扶持着,即使艰难也走过了这许多年,能死在你们的手里我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你!”院中的人似乎有点生气,又有点焦急。
就在他们三个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雁西把阿凌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凝神沉声到,“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死。”
院中的两人此时终于肯正面瞧瞧这个生气几乎快去了一半的男人,当对上他的眼神时,院中的两人却似乎有了一瞬间的怯意,黑沉沉的眼睛里无尽的寒意与杀气让两个人不禁浑身一震。
阿芙本就被阿凌今夜那一心求死的样子弄得很是心烦意乱,现在在这个男人并不张扬却依然慑人的气魄下终于被刺激得乱了阵脚,抢先出剑,雁西跃至院中与她缠斗起来,雁西的伤在右肩,几招格挡下来,今天在医馆才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再次被撕裂,一圈红色在雁西背后氤氲开来。
阿凌不知道雁西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可是看到他的伤口再次裂开便有了一丝的分神,阿沁就趁着这个当口飞快地跃至书房门前,一把撞开房门剑尖直指案上的人而去,阿凌阻挡不及,飞身攻向阿沁的后腰,阿沁不得不中途转身,挑开了阿凌的剑,两人就在房内打斗了起来。阿沁早已给整个江府下了迷药,所以此时就算动静再大,也没有救兵前来,而江逾白也只有直愣愣地躺在那里,不能躲避。
阿凌虽然抱着必死的决心,可是心里一直很焦急,这样下去非但救不了江逾白,恐怕还会搭上顾雁西的性命。
就在此时,力有不逮的雁西被阿芙一脚踢中腹部,一连退出好几步。
阿凌再次分神望了一眼雁西,阿沁瞅准时机挥手甩出一把飞刀,眼看就要没入江逾白的脖颈,阿凌无法,只得飞身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飞刀。阿沁因为想要保住阿凌的性命所以这次出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誓要立取江逾白性命,所以飞刀几乎整个没入阿凌的身体,只留了刀柄在外面。
等到阿沁从震惊中醒过来时,阿凌早已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听到屋内动静的雁西和阿芙也停止打斗,飞身进了书房。
(十)
江逾白趴在案上一动不动,睡颜安静而祥和。
阿凌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于是拼命的爬向江逾白,想要再看他一眼,可是阿沁的飞刀正中阿凌的左胸,阿凌没爬几步一口血便吐了出来。
阿芙早已站在一边哭成了泪人儿,不知所措,阿沁丢掉手中的剑,难以置信这个傻丫头真的为了一个或许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男人而就这样付出了生命,更不可置信是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姐妹,战友。
雁西浑身颤抖,飞扑过去抱起阿凌,可是因为极度的悲伤和震惊,嗓子里甚至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他抬手慌乱的抹去阿凌嘴角的血迹,想要止住阿凌左胸那不断往外冒的血,可是血迹越抹越多,很快便染红了雁西整个右手。
“阿沁...我求求你...放过他...我没有求过你任何事...这是我此生唯一的心愿...求求你...”
“傻子!你怎么这么傻!你明明知道蔷薇令一出,绝无回旋余地。江逾白...他必死无疑。”阿沁扑过去抓住阿凌的手。
“让他辞官...阿沁,你想办法让他辞官...他辞官了就挡不了京中那些大人物的道了,好吗,我求求你...”
“好!好!我答应你,你先别说话,我带你去找药圣。”阿沁像突然醒悟过来一样,“这里是南省,我们可以去找药圣,他一定能救你的,你坚持住,他一定能救你的。”阿沁想要扶阿凌起来,可是此时的她自己也慌乱不已,手足无措,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没用的...”阿凌拉住阿沁的手臂,“来不及了...”突然阿凌像想到了什么一样,转头看向雁西,“雁西,你是江逾白的护卫,对不对?”
“...”雁西点了点头。
“所以,静安寺那晚是你伤了我...”阿凌笑了笑,“所以,这些天我才能多次碰到你,所以你今晚才会在这里出现...”阿凌似乎突然很高兴一样,可是因为激动没有忍住咳嗽了一下,嘴角的血又多了一点,“太好了,那你一定有办法救江逾白的对不对,你一定能保他性命的对不对...”
看着眼前的阿凌,雁西觉得此刻让自己做什么都可以,即便自己的心似乎已经被搅碎,也还是点点头对她说,“我会...我会...”
阿凌得到了这个承诺,似乎吃了一颗定心丸,气息瞬间弱了下来。恍惚间,自己的身子似乎变轻,变小,彷佛回到了那个烈日炎炎的午后。
江逾白的马车在朱雀大街上和关了自己的马车相撞,自己趁机撬开锁,遛下马车,并趁着两架马车车夫理论的当口,迅速翻进了江逾白的马车,那一瞬间阿凌的世界是安静的,马车上的人不过弱冠年纪,一身着白,眉目如画,气质如玉,世间竟有如此温润干净犹如谪仙一般的人物。对面的男子亦不过片刻惊诧,便立时明白过来,走下马车去解围。
一转眼,又恍若在院中的榕树下,看到他和一个同样气质如兰的女子并肩而立,他对她温柔的笑,摘取落在女子肩上的落叶。
是啊,能和他比肩的,必是世上无双的女子,至少是双手洁白干净的,绝不会是双手沾满鲜血的自己。
阿凌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抱了起来,也好像一直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身体,可是周遭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听见自己喃喃自语。
“逾白,你知道吗,我从出生起就不知道温暖是什么感觉,我从不知道,太阳其实是给人温暖的存在,也不知道,原来也会有人看见人群中卑微的我,对我说,我带你回家。”
“这么多年来,一直以来我无论干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笑没有人看见,哭也没有人在乎,害怕了也没有人可以依靠,渐渐的我就似乎变得不会哭不会笑,遇到任何事情看到任何景象心里都不会有波澜。到后来我就以为我是真的谁都不需要,有我自己就足够了。”
“可是我爱吃红薯,它在我心里永远是最甜的食物。在重新遇见你之后,我觉得夜里的雨可以很美,烛火气可以那么好闻,菊花原来那么娇艳可爱,我终于感觉我是活着的,我不再是一个只会杀人的怪物。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我不后悔...”
“逾白,我听人说...黄泉路很冷...我怕...我怕...”
阿沁和阿芙想要带走阿凌,可是雁西抱着阿凌誓死不放手,无论她们俩说什么喊什么,雁西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一样,抱着阿凌回了自己的房间。
两个月后,南省巡抚急病暴毙,南省全城百姓痛哭三天。
南省城郊,一个男子跪在一个小小的坟冢前,面色平静可周身冷冽的气息让人不禁退避三舍。
“他安全了,你可以放心了...”可能因为很久没有说话的原因,男子的声音哑哑的,可刚出声就哽咽的难以继续。
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男子再次开口,声音喃喃,似乎没有说给任何人,“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你一死了之,留我该怎么办...”男子自嘲地笑了一下,“早知道今日,我又何必苦苦求着江逾白将我带回来,让我就那样在那个角落死去,最起码这种失去的痛苦我不用再体会第二遍...”
“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就是你当年给过一个红薯的那个小乞丐,你给的红薯很甜,还有...你的笑很美...”
男子的背影颓唐可是又很坚定,似乎在这个地方已经跪了很久很久,而且还要就这样继续跪下去,天荒地老。
“黄泉路冷,奈何桥难走,你等等我,下地狱,我陪你一起。”
男子自怀中掏出那把飞刀,是从阿凌身上取下来的那把,没有丝毫犹豫,插向了自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