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流淌过的沙

无法言说的情绪

不知为何,下班之前我读了几章节《麦田里的守望者》。我是说不知为何要读这本书,反正读了几章就再也读不下去。我感觉我的视力糟糕极了,我甚至要眯眼才能看清过来问事的同事。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有那么多事,而且非要等到下班之前才问。我真地想看清他们。我揉了揉眼睛,又擦了擦眼镜,尽量让它们看起来正常些。看了一天电脑和手机,我感到我的双眼已经快不行了。电脑和手机这些玩意儿真是害人不浅,总有处理不完的工作和读不完的信息要你看。我是说这些玩意儿对眼睛很不好。所以我决定,尽早离开办公室。我要让我的眼睛远离它们一会儿,最好能做个按摩什么的,实在不行就凭空望望远处也好。

跟同事交待完,我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开溜。我真是需要保护一下视力了。

坐上车,我四处寻找点火开关。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开关的位置呢。我先是在门上的储物空间翻弄了好一阵子,结果什么也没翻到。接着又在中控区胡乱拨弄些什么,弄来弄去也没真正按下一个键。最后我将钱包从背包里拿出来,放在空空如也的副驾驶位上,放了一会儿,我又把它收回来放到屁股下面,想来想去还是把它还回到背包里。我看到前窗边上的入门证,就把它拿下来塞到门边,可是怎么塞都觉得别扭。它还真是个令人讨厌的东西,我又不得不把它放进了手套箱。等点好火,我总觉得发动机在那里噗呲噗呲地响,似乎哪里不对劲,又打开车窗细心倾听。你可以想象,我什么也听不出来。正要挂挡起步的时候,我发现远处闪过一道白光,便以为那是同事的车开过来了,并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可我仔细观察却又什么都没发现,只好调近焦距望着我的眼镜片,心想难道是反光。反正我对自己的视力已经产生了严重怀疑。

我开着我的奥迪旅行车,我是说我对旅行车有一种情怀。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怀。我买这辆车时就曾遭到很多反对,他们说这车既不高档,性价比也不高,而且保养很不方便。进口车,你知道的,我这车在国内保有量少,要是万一有个什么小事故,修理起来很费事。在他们眼里,这辆车总有一万个不好,反正若是叫他们选打死也不会选的。但我就是喜欢,也不知道为什么。

途径门岗时我跟往常一样停下车,打开后备箱让门卫检查。我知道我不打开给他们检查,他们也会让我通过,他们甚至有时要求我放弃检查,但我一次也没同意。我看到门卫朝我笑了笑,他的笑容很甜,仿佛刚吃过晚饭似的。于是我感到肚子有点饿。我最近老是在下班前感到肚子饿。我中午不想吃太多,我的体重已经增加了最起码十斤。我想跟爱人打个电话,好让她在我回家时就把晚饭烧好,又想到她刚刚才打过来电话问我回不回去吃,好像她说过已经在烧了。这时门卫向我挥手告别,我就将左手伸出窗外扬了扬跟他告别。门卫总是喜欢检查完就往右边走,我右手边隔着副驾驶座,所以才不得不将左手伸出窗外跟他告别。

这会儿我感觉我的视力稍微好些,但是我必须向西行驶,我是说那西下的阳光总是刺眼得要命,所以看着前方的人和车一片混乱,就跟下了雾一般,模模糊糊的。我拉下遮阳板,但还是需要半眯着眼开车。可恶的电瓶车总会从车身旁不经意地超过去,仿佛它们才是大路的主宰。我可不敢惹它们,它们连保险什么的都没有。我想起好多人说过:假如你在马路上擦碰到电瓶车就自认倒霉吧,因为可恶的交警总会判你全责。他们会说你是机动车有保险,而电瓶车没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狗屁潜规则,但我肯定不想当个倒霉蛋。有时候我真想骂人,我想骂好多好多的脏话。年幼时我是说过很多脏话,但已经好多年没再说过了。可是此时我确实想说些脏话,就像这四周脏兮兮的环境一样。但我仍然只能小心翼翼地继续开车前行。

行人和电瓶车才稍微少些,我又不自觉地想到前几天在这一段扎胎了。这里的马路上有很多船厂里游荡出来的铁钉或是什么金属碎屑,一不小心它们就会盯上你的车胎,那样你就倒霉了。我前几天就倒过一次霉,我的车被倒霉地扎破了后胎。我当时也想骂人,但是我谁也不能骂,只好暗自里骂“见鬼”。不过好心的老赵和老黄帮我换了备胎,我倒是很感激他们,现在想想他们还真是最可爱的人。无论如何我可不希望再当倒霉蛋,所以有意无意地就小心起来。

我看到三条不要命的黑狗向我的车奔跑过来,索性将速度放得更慢些。这样一来就慢得有些意思了,但是我不在乎。我看到那条大黑狗瘸着一只腿,两条小黑狗跟在后头像不懂事的孩子。我想大黑也真是的,自己吃过亏还不长记性,非要带着俩小黑往马路中间串。它们还真是不拿生命和灵魂当回事儿呢。

避过这一段,就到了最近大家常谈的九十度拐弯处。中午还听同事说起有人要来加装个什么装置,说是那个装置可以提醒司机小心驾驶,避免过去一而再再而三发生过的类似车祸。老实说,我不知道那个装置能不能起作用,但人们总是认为他们做了什么事,而且坚信做了总比没做好。但是我才不那样想呢,要是人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用处,就不用浪费时间成天上班了,也不会被搞得视力不佳。所以我轻轻松松就过了那个弯,不曾留下一丝忧伤或喜悦。

这时广播里响起张学友的《很想和你再去吹吹风》。我当时确有那么一瞬间喜悦,就像正在载着自己吹吹风。但是歌一结束,就传来播音员那装模做样的甜腻声音。我不知道为什么,平时觉得她的声音挺美,但此刻她竟然跟那些疯狂的电瓶车没两样,夹着圆润的屁股甜腻得简直让人受不了。我伸手去找广播开关,突然发现一时找不到开关在哪里。下午同事才刚问过奥迪车的广播怎么关来着,当时我还教练过他,怎么能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呢。算了吧,反正世界已经够烦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我又决定还是先不关广播了。

过了大桥有很多红绿灯。开车最烦的就是遇到红绿灯,我几乎很难总是赶上绿灯,但却经常不断地碰到红灯。我感到自己的人品差极了,要不然怎么能又赶上这么多红灯呢。周围的喇叭嘀嘀响个不停,我真是烦透了。想到要回家可能还得经过十好几个红灯,我的确烦透了。当红灯变绿,车子启动后,我向右瞥了一眼,看到旁边车的司机正专心地玩弄手机,连头都没抬一下,但是他的车却和周围的车一样行驶着。我不知道是该佩服他还是该可怜他,他车开得好吗?他就不怕出车祸吗?他连开车都在玩手机,不得不说他的视力还真是令我羡慕。

我突然想起有一条新修建的马路,虽然还没完全开放,但已经可以直达我家了,而且没有一个红绿灯,今天早上上班我才刚从那条路经过。早上我还担心那条路上会不会又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会不会扎破我的轮胎。但是,望了望前方的车海和一个接一个的红灯,我决定还是换路。你知道,人总是急于求成,总想投机走捷径,我就是典型的这种人,我已经受够那种只有投入没有产出日子。所以我决定拐上那条路。但是我看不清红绿灯,因为傍晚的夕阳越掉越低,这会儿倒直直地射入我眼中,连遮阳板都不起作用。我在拐弯车道上,只好瞪大双眼盯着那个红色箭头,只要它一变绿,我就冲出去。我感觉我的眼睛真是受够了,在办公室受电脑的折磨,本想出来放松一下又被太阳压迫,仿佛整个宇宙都跟它过不去。

拐上那条路,我才总算感到轻松一点儿。那是一条海滨大道,由于还没完全竣工,所以谈不上多美。

不过在回家之前,还是有两处风景曾经从我那可怜的眼中闪过。一处是几根可笑的柱子。说实话,我怀疑那根本就不是柱子。虽然身上被画满象征海洋的蓝色什么玩意儿,但是只要想到那凸出的圆顶,我就相信它曾经是氧气站或者乙炔站什么的。是的,我在船厂里上班,对那玩意儿再熟悉不过了。另一处则是最近被定义为美丽象征的小干二桥。光是名字就令人忍俊不禁,小干二桥,还大干二桥呢?更好笑的是,你别说,还真有大干这个地名。不知怎么回事,今天只要一想起这个名字,我就会笑。但是桥的确是漂亮,我是说它是那种欧式的塔桥,晚上亮起灯光总能吸引很多人去拍照。我想不通,一座欧式的桥建在中国有什好炫耀的,更何况那桥根本没开通,亮灯也只不过说明它空虚得实在是没什么事好做了。

一回到家,爱人就端出刚煮好的汤面。我想说,我特别喜欢吃面,尤其喜欢在煮面的时候加很多蔬菜,而且有时一天连吃三顿面都不在乎。我看到碗里足有成千上万根面条,被撕成一点一点的菜花也足有成千上万粒,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某天在沙滩上,捧在手里的沙一点一点从指缝间流下去,后来沙又好像是从我写字时的笔尖流淌过去。我又想起下午在读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于是细小的沙粒又仿佛变成一个一个文字,承载着某种情绪,不断流淌着。

随即我想要写些什么东西,我想用塞林格的笔法去写。我要啰嗦得像个老太婆,却没有一点儿恶意。尽管有人会说太罗嗦了,我也不会跟他计较。我只管表达自己的情绪,那是一种无聊透顶的情绪,是一种极度不安的情绪,是一种怎么也抓不准的情绪,是一种心里发毛到极端的情绪。我想了很多很多,但很多究竟是多少却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于是再次翻开《麦田里的守望者》,我确信那文字里的情绪正在像沙一样流淌着,从作者的心里流过笔尖,淌进我的心里。此时我感到我的视力已经恢复了许多。

                        二〇一八年五月二十三日 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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