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见范姑娘还是在她结婚之前，这次就是在她婚后的新房里了，她备她的课、我看我的电视，也不用刻意找话题，想起来说上几句话，玩笑的、认真的。

透过她家窗户可以看到我们高中校园操场，正赶上军训季，上面摆满了方块状的小绿人，有几个趁着教官转身在背后做鬼脸。我一脸痛心疾首，“哎，外面天儿太阴了，这怎么培养祖国花朵、民族栋梁的坚韧不拔之质啊！”

“所以呢？”范姑娘笑着抬头看我。

“我要悄悄从QQ上偷两个太阳给他们挂上！”

她盯了我几秒钟，慢慢从嘴里吐出三个字，“神，经，病。”

我们交好数年，似乎遵循着一条很奇特的感情链。不太联系，不够亲热，可又都明白，我们心里有着对方。记得她高中曾写过一句话，她说，“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就像手牵手走在两条平行线上”，对于我们这种无趣理工女，这大概是她能想出最好的遣词造句了。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等着傍晚接她家马先生下班，我好坑他俩一顿火锅。

马先生当时是高三我们班转校生，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便电光石火间惦记上了对方，这是范姑娘少有几次感性地提起他们的事。另外一回是这次，她开车我坐副驾驶，这人说了几件婚礼趣事，忽然语气慢下来，眉眼间都是笑意地轻声讲，“我和他在一起七年，感情的事儿几句话还真说不清楚。”

我坐在旁边，能看见她眼睛里闪着星星。

也曾见过很多据说爱情的模样，虚张声势的、撕心裂肺的、甜如蜜糖的，而他们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守口如瓶。

从高中相恋到如今结婚，社交网络上除了学生时代的一张合影跟一组结婚照，几乎找不到关于他们感情的任何蛛丝马迹，确切来说，是关于生活的任何蛛丝马迹。

在这个全民AI时代，他们就像原始人一般，不肯踏入网络半步，而范姑娘是一个计算机系成绩开挂的少女，马先生更是在范姑娘调教下，从数学系一跃成为黄金代码男。

只是他们呀，总是离网络很远，离爱情很近。

在路上她跟我说，结婚证是正好休班随便一天领的，婚礼她什么感觉都没有，晚上累的躺沙发上胡乱睡了，领完车过好久才发现牌号竟和领证那天是同号。听着她平铺直述讲到“证是随便一天领的”时，我突然冒出一种特别想结婚的冲动，吓了自己一跳。

倒不是因为她先生多体贴，即便他的确对她很好，以致于范姑娘现在饭都不会自己做；也不是因为她多宜室宜家，即便她确实貌美如花。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的状态，那种“随便”的状态。

世界上有两种“随便”，一种是不在乎无所谓，因为内容都不曾真心，形式又何足挂齿。就像为了婚姻而婚姻，那哪天领证、哪天结婚、哪个纪念日秀恩爱都不重要，都虚有其表。

另外一种是趟过彼此漫长岁月，你见过我鲜衣怒马好年华，我陪你深夜痛哭劈柴回家；时代错，时代乱，我亦陪你千难万难，任凭风大雨急，你不来，我就不走。我不要一个形式，我只要你。

他们就是后一种。

高中一年初见，大学四年异地，毕业找工作、跟生活周旋两年后结婚，其间各种她什么都没说。不是没有矛盾，我也曾背负马先生之托，跑到她宿舍楼一口气爬七层，只为哄她接他电话；也有他赌气之下口不择言，她暗自不爽好几天。

可是后来她接了电话，他学着好好说话。

不同于其他女生，范姑娘从来不用向他人倾诉的方式获取安全感，她的安全感完全来自于她的爱情，来自于她对他们爱情的自信。

从前我以为她是怀揣着一座宝藏的心情，所以才珍贵到都不敢炫耀；现在我才了解，她根本不是不敢炫耀，而是不屑炫耀，她觉得两个人的事情完全没必要让其他人知道。

我不喜欢感人至深的爱情，尤其单方面艰苦卓绝最后打动对方的，真是毫无美感。我倾心《相依为命》里山鸡哥唱的“证明爱人又爱己，何以要那么悲壮才合理”的爱情。

爱情就要两情相悦，就要水中月是天上月，枕边人是心上人。

爱情就是要彼此心知肚明地暧昧，还要假装对方未曾发觉。

爱情不是被打动，爱情是被击中。最动人的爱情哪里是“谢谢你选择了我”，明明是“谢谢命运选择了我们”。

他们是被击中的人。

范姑娘婚礼的时候，我在学校期末考没能参加。她发信息给我，“多希望你能在场”。她还是话说很少，但过后会发我婚礼视频剪辑，放假带我看她小家和大钻戒。

他们的爱情，从来不必从网络窥视，更不用从旁人口中听说。我们的情谊也是。

大学时她电脑桌面是文章和马伊琍，她说，只要他们不分手，我就相信爱情。后来文章出轨了，她见我的时候哈哈大笑，挽着我讲，哎，桌面换了，但是，只要我跟马先生还在一起，你就要相信爱情！

她知道我对婚姻持有无限悲观的态度，于是我也哈哈大笑。

而她不知道，其实我不相信爱情，我只是相信他们。

只字不提也好、不动声色也罢、关于他们的暗自欢喜，爱情本身统统替他们说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