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里的那个老头，黑黢黢的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纵横交错，他对着手机镜头笑着，像变戏法一样地变换着不同的帽子、眼镜，有姐姐留在家里的太阳帽、墨镜，有弟弟的棒球帽，有妈妈的老花镜……父亲像个孩子一样忙乎着，当手机对面的孙子孙女们哈哈笑成一片的时候，父亲就满意地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看着视频里的老头，笑着笑着，眼角却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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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排行老二，性格中有着大多数老二所特有的执拗、反叛和孤独，也有着老二所特有的聪明、不服输的秉性。
记忆里的父亲，永远都是一张黑着的脸，说话的音调大多是重重的四声，做错事的我们，光是想象一下他的咆哮，都会吓得瑟瑟发抖。
我和姐姐弟弟从不敢和父亲亲近，但是却理解这样的父亲，敬重这样的父亲，因为在我们心里，父亲是山，父亲也是海，他和所有的父亲一样，用他那单薄而有力的肩膀，撑起一家老小的生活重担。
父亲只上过三个月的学，却认识很多字，在村里做了十几年的队长兼会计。父亲每每提起上学的经历，都带着不容辩驳的骄傲。
那个大雪纷纷的冬天，因为河水冰封，依靠船运生存的父亲一家，不得不把船湾在了外地的一个码头，等待春天来临。在这期间，父亲得到了一个可以去几里外的一个学校旁听的机会，父亲说，他高兴的呀！开始了他为期三个月的扫盲之路。
母亲说，那个寒冬腊月里，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穿着单薄的吊腿裤，每天手里攥着一双布鞋，迎着凛冽的风，在雪地里狂奔。为啥不把鞋穿脚上？怕雪水把鞋弄湿啊！为啥要跑？冷啊！快到学校或快到岸边的时候，父亲就把鞋子穿上，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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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说话难听，但他总还是默默地把别人托的事办好。为此，父亲经常得罪人，那些找他办事的人，一边背后说着坏话，一边在有事要办的时候，依旧毫不犹豫地找父亲帮忙。父亲很郁闷，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年轻的时候酒后说的最多的一句话：“那些人都是王八蛋！我这辈子谁也不靠，我要单枪匹马闯天下！”单就这一点来说，父亲是孤独的，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的问题，就是人性。
要闯天下的父亲却一辈子都窝在了家乡，他不停地尝试着，折腾着，不肯向命运低头。
父亲家赖以生存的航运队解体后，父亲折腾过的行业数不胜数。襄江里挖石头，白水河边挖沙子，做豆芽，做家具，养蝎子，养鸭，建筑工，保安，清洁工主管……这几年，父亲在干劲满满地侍弄着一片果园，姐姐说，父亲把几亩地的果园愣是折腾出了几百亩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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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我们姐弟三个得到父亲肯定的次数少得可怜，更多的场景，是在邻居们说我们姐弟懂事的时候，如果父亲抿着嘴笑笑不说话，就已经是对我们姐弟最大的赞许。后来我们才明白，父亲不讨喜的性格让他从小在缺爱的氛围中成长，他意识不到也无力扭转他的父母对他的行为模式的影响，能做到默默地赞许子女，已经是他作为父亲能尽的最大的力量。
为此我们理解父亲，也敬重父亲。父亲没有高深的知识，却教会我们怎样用一身傲骨来对抗寒冷；父亲没有伟大的言论，却用他的行为告诉子女，善良才是一个人最好的教养；父亲没有巨大的成就，却用一次次不服输的折腾来证明生命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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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着，看着视频里的那个老头，那个要单枪匹马闯天下的老头，那个倔强了一辈子、严厉了一辈子的老头，如今却笑的像个孩子一样，我的眼角湿了。
又一次讲起父亲的故事，儿子说，都说了几百次了。我说，嗯，我知道，今天是父亲节，我想再讲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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