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喜欢听苏芮的歌,其中最喜欢听的一首是《亲爱的小孩》,每次听到这首歌,我就想起我的奶奶,想起三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八十年代末,深圳的很多工厂、酒店到我们县城招工。
当年的我在家乡县城上职业高中,还没等到毕业,学校就鼓励学生去见工,被录取的学生就不用再上课了。
5月初,我被深圳一家电子厂录取了。当我奶奶听到我要到离家几百公里的深圳去打工时,她马上就哭了起来,她叫我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看到奶奶难过的样子,我的心里也不好受,但当时的我,对大城市太过向往,心里冒出来一点点难受很快就被兴奋压下去了,我根本听不进奶奶的话。
因为要等工厂通知后才统一出发去深圳,所以有十天左右的时间,我就呆在家里等消息。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奶奶脸上的不舍越来越明显,她除了叮嘱我出门在外一切小心外,还时不时念叨:“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呀,在县城找份工作不就好了,你走那么远,奶奶想见你一面都难了……”
刚开始我对奶奶的念叨很不耐烦,但等兴奋劲过去以后,也开始对家人恋恋不舍起来。因为心情烦闷,只能天天用收录机听歌解闷,听得最多的、每天都在反反复复听的一首歌就是《亲爱的小孩》,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首歌所表达的意思是什么,但我每次听的时候,眼前都会浮现这样一幕画面:一个忧伤的小女孩,孤单一人,找不到回家的路,在风中哭泣……我想到在我远离家乡后,难得见到奶奶和父母一面,同样也是一个孤立无助的小孩,越想越伤感。
离别的日子很快到了,虽然那天没有下着蒙蒙细雨,天空也不阴沉,但我的心情却是阴沉的。吃过午饭,父母把我的行李绑好在自行车后架后,父亲推着单车出门了。我跟奶奶、母亲、弟弟、妹妹一一告别。从一大早开始,奶奶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我,在我要出门的时候,奶奶拉住我的手,浑浊的眼睛含满了泪水,似乎有很多话想跟我说,但最终只说了简单几句:“到了深圳就来信……一人在外小心点……”我不敢直视奶奶的眼睛,忍着眼泪,强笑着说:“奶奶,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注意身体……”边说边挣脱奶奶枯瘦的双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我跟在爸爸后面走了一段田埂小路以后,上了公路,我回头往家门正对着公路的家张望,我看到了奶奶的身影,她仍伫立在门口,正怔怔地往我们这边张望,我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从她的身影,我看到了奶奶对我的万般不舍,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我不敢再看,坐上了爸爸的自行车后座……
刚到深圳一段时间里,我每周写一封信回家,不过,在我慢慢融入了全新的世界后,我往家里写的信也越来越少了。
在离家三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我接到了爸爸的来信。爸爸的信跟往常一样,开头是一大段一大段的关心,我飞快地阅读,想急切地看到奶奶的情况,但却在信中看到这样一句话:“你奶奶在XX日离开人世了……”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我急匆匆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坐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
坐在汽车上,我回想起爸爸信中的内容:“我们考虑到你年龄太小,担心你听到消息后一个人急匆匆地坐车赶回来,所以就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现奶奶的后事已经办完了,你不用回来,好好工作……”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除了难过以后,还对爸爸产生了一些怨恨: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见不上奶奶的最后一面,对我来说是多么的遗憾。
车在黑夜中行驶,车上的乘客大多已进入梦乡,我毫无睡意,茫然地看着窗外。我想起了奶奶的点点滴滴:夏天的夜晚,在家门口乘凉的时候,奶奶不停地为我摇着扇子;冬天的夜晚,我带着一身的凉气钻进她温暖的被窝;上中学时,我每次放学一到家,她总是给我端出准备好的点心(一般是剩饭剩菜);她只有一点点好吃的东西,都偷偷地塞给我……我想起她含满泪水的双眼,想起她在门口久久伫立的身影……
在经过了漫长的十几个小时后,我终于回到了家。我顾不上跟家里人打招呼,直接走到奶奶的遗像面前。照片中的奶奶面目慈祥,面带微笑地看着我,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大叫一声“奶奶,我回来了!”在遗像面前跪了下来,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妈妈红着双眼,几次要把我拉起来,我都不愿起身……
很多时候,我们意识不到,我们的长辈会一天天地老去。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长辈们会一直在家等着我们回来相聚。我们在长大成人以后,不再留恋温暖的家,我们急切地奔向外面的世界,我们以学业、事业、前途为重,亲人的眷恋和眼泪挽留不住我们决意前行的心。我不知道,当我的奶奶万般不舍地看着她最心疼的孙女走出家门时,当她在家门口久久地站立不动时,她是否已经知道那将是她见我的最后一面,她是否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我的耳边再次响起《亲爱的小孩》:“亲爱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是否遗失了心爱的礼物,在风中寻找,从清晨到日暮……”
在泪眼朦胧中,我仿佛又看到了充满慈爱的奶奶。奶奶,你就是我生命中最心爱的礼物,但在三十年前的夏日,我遗失了这个心爱的礼物,再也无法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