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清心宁
小时候兄弟姐妹间常玩猜谜语游戏。谜面都是从大人那里学来的,三言两语,却能传神描绘谜底的特点。你比如这个,一个点灯不做活,一个做活不点灯。就这一句话,要猜出两个昆虫来。这两个昆虫的个性特点对比的如此鲜明,不知道你现在猜出来没有。
前者是萤火虫,后者是蜘蛛。萤火虫成夜里拖着亮光飞来飞去,我们谁也没见到过它在干什么;倒是蜘蛛,天亮起床,房檐屋角到处都是它一夜之间新结的网。
那个时候的我们,早知道谜底,却仍乐此不疲,一人说,一圈人猜。说是猜,其实是在心里把谜面里的话语一次又一次地和谜底的特征一一地相结合,相印证。如果有谁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那就是太不知道凑趣了,会招来大家的嫌弃,找不到人玩儿的。
当时众多的谜语里,唯有一个我每次猜时都觉得好奇怪。是打一餐具的,你听听。一个老头白胖白胖,一天出来三趟。现在不难想到是碗。可在当时我们手里捧的碗没有一个是白的,都是那种泥土烧制的陶土碗,粗陋灰黑,一点儿白胖的影子也找不到。
即便是那种灰黑的陶土碗,父母仍叮嘱我们要轻拿轻放。打了碗,是不吉利的兆头——没了碗,就没法吃饭,没得饭吃,怎么活命?尤其逢年过节,谁要不小心打碎了碗,一家人整个节日里都难散心头的阴云。
平常日子里,父母不允许盛饭等待时拿筷子敲碗来玩耍,无意中碗筷相碰都会受责怪。说是只有讨饭的才会拿筷子敲碗提醒主人给点饭吃。吃罢饭,碗筷放灶台上,更不允许筷子架在碗上。为什么,母亲闭口不说,讳莫如深。
现在想来,这种种的忌讳,和那谜语的矛盾如出一辙,无不是蕴含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企盼。是那种苦难年月里,人们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寄托于一日三餐的饭碗上了。
小学毕业,作为村里唯一一个考上镇中学的我,乡亲们羡慕之余说,水清将来是端铁饭碗的人。
在那时,农村的孩子能考上学,成为国家工作人员,吃上商品粮,老了退休了照样有工资,一辈子吃穿不愁,手里就像端了铁做的饭碗一样牢靠。我在这羡慕里,由父亲领着,去了离家十多里路的布湾镇。
学校有食堂,却不是我们乡下孩子能吃得起的。好多和我一样的孩子从家里带干粮,放了学去学校围墙下架起锅热一热包里的干粮就算解决了一日三餐。
我体弱多病,父亲担心我,撑着自己的脸面,弯腰低声地求一位住在学校附近的远亲,中午在他家搭一顿伙。当同学们听说我可以去亲戚家吃饭时,眼里的羡慕远比乡亲们的明显而直接。
我中午去吃饭时,那家女主人却说家里碗不够,给我盛饭用的,是一个红色的带把的塑料瓢。我当顿的饭都没吃就走了。
你可以说我气量小,你也可以再给我讲卧薪尝胆的故事,你甚至可以教训我,为了将来的铁饭碗,委屈一下又有什么不可以?毕竟是你父亲的一片心意,来之不易。更何况,好多孩子连那个瓢都没有。
可我还是走了,并深以为自己没做错什么。在后来读到一个富翁和玉碗的故事后,我更觉得自己当初走的对。
故事是这样说的,一个富可敌国的富翁,请来全城里最好的工匠,用一块硕大的美玉为他雕琢出了一个薄如蝉翼的玉碗。玉碗洁白无瑕,晶莹剔透,碗上镶嵌着纯金的花饰。原本那块白玉就价值不菲,这个玉碗更是价值连城。这玉碗薄如蝉翼,盛了饭端在手里却烫的不行。可为了显示自己的富有,富翁一日三餐仍坚持使用。
当年我手里的那个带把的瓢,和故事中富翁手里镶了黄金的玉碗,旁人都羡慕,却只有我们自己才清楚那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我回到学校围墙下,和一群骂我傻蛋的同学们一起,热我包里的干粮。三年后我考上中专,拿到了乡亲们所说的铁饭碗。农忙时我回去帮父母干农活,母亲坚决不让。她说耽误了我工作,“你现在有了铁饭碗,更应该认真工作,干出成绩。工作上没能耐,就像端着饭碗没有筷子一样难堪!”
母亲没读过书,朴素的话语让我铭记于心。可惜她老人家走得早,每次家人团聚,父亲都会在餐桌上,自己的座位旁,摆上一副碗筷。记得有一次女儿还小,看着那副空碗筷问,为什么没人用呀?我们告诉她是奶奶的。女儿自然是不懂事的,惊讶地大声说,奶奶不是死了吗?我爱人立即呵斥,害得女儿好生委屈的样子。
记得从那之后,当家人聚会,饭菜上桌后,我们全家老小,没有一个人说话,全都静下来,停下来,在有些庄重肃穆的气氛里,看父亲认真地摆放好母亲的那副空碗筷才落座吃饭。
到现在都六七年了,为母亲摆放空碗筷,成了我们家人团聚时的一个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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