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我和朋友约了一起吃晚饭，并充当了两个多小时的心理咨询师，听她哭诉情感的苦恼。这并不是第一次了，她在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恋情中已经沉溺了近三年，陷得很深，拔不出来。
她哭得梨花带雨，我递了一张张纸巾，安慰劝说的话说了好几轮。就在某个僵持不下、陷入沉默的时刻，我看着她，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一个人要有多幸运，才能够活到快30岁的年纪，依然可以心无旁骛地为情所困、奋不顾身地被爱所伤，人生中最大的难题还是“他爱不爱我”呢？
至少我上一次处于这样的状态，已经是在遥远的大学时代了。虽然我理解并怜惜朋友此刻的痛苦，但竟莫名觉得这份痛苦也是一种上天的奖赏。毕竟在我看来，能够长久地陷入爱情，甚至可以算是一种天赋。
并不是说爱情不重要、谈恋爱不值得，只是在打工人的世界里，常常有很多不得不面对的、更为紧迫的难题。就拿朋友来说，她身体健康、父母健在、工作稳定、朝十晚六不加班，日子波澜不惊得如同一面湖水。爱情则是她掷入其中的石子，给她的生活带来一些不大不小的涟漪与水花。
但环顾我身边的同龄人，有的刚受到教育培训行业整顿的波及而被裁员，正愁着找下家；有的下班走在路上突然晕倒，捡回一条命后去各个医院做检查，却始终查不出病因；而更多的人则像我一样，做着一名逆来顺受的社畜，每天将绝大多数的精力用于应对完不成的任务，对加班习以为常，经常性感到抑郁。
总之，对于艰难谋生的成年人来说，生活有千百种方式让人焦头烂额、心灰意冷。与一地鸡毛的生活相比，“爱情的苦”好像都裹着一层美好的糖衣，显得不那么苦涩、狼狈和苟且。就像唯美的爱情片里，哪怕是男女主人公的心碎时刻，背景里还会冒着浪漫的粉色泡泡，再配一首悠扬的钢琴曲。
杜拉斯曾说过，爱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年少时不太理解，直到工作以后，我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这句话。是的，生活大多数时候是令人疲惫的，对于长期高负荷运转的社畜来说，爱情基本可以等同于一种英雄主义。根据我的观察，工作以后还能全情投入地谈恋爱的，要么十分幸运，要么如英雄一般精力充沛，而且足够勇敢、足够坚强。
最近看的一档恋爱综艺节目中，其中一位30岁的女嘉宾就说，很羡慕那种只要喜欢一个人就能不管不顾、在爱中不会计较得失的状态，因为这是自己十年前才会做的事。这句话让我想起了今年初夏，某天我独自一人逛公园的时候，看到湖边长椅上坐着一对年轻情侣。他们紧紧依偎着，笑容甜腻，然后男孩靠近女孩，旁若无人地吻她。我悄悄地感慨年轻的恋爱真美好，却又忍不住叹息，因为我觉得这就是自己十年前才会做的事。
青春是一去不复返的，年少时谈恋爱的状态也是。
大学时候谈恋爱，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时间与精力。两个人可以一整天腻在一起，陪对方去教室上课、手拉手去图书馆、每天在食堂吃三餐、一起攒钱计划假期旅行。想见面了，走几分钟到对方宿舍楼下，一通电话就可以换一个吻。而且浑身上下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可以整宿不睡压马路、通宵达旦地做相册、聊电话聊到手机发烫关机。
可后来进入职场，每天摆在眼前的，是无数非做不可的事和不得不面对的人。人们勤勤恳恳打工，换取一份赖以为生的薪水，付出的代价便是精力被大量占用，时间也不再能够自由支配了。就像切一个蛋糕，分给工作的越来越多，自我的部分不断被侵蚀，能给爱情的部分更是少得可怜、所剩无几。
记得工作第一年，我住在北京的东边，男朋友则在西边，我们之间相距20多公里。当时除了周末，我们约定周中要找彼此都空闲的一晚见一次面。为了节约时间，地点往往选在双方的中间点上。但是在像北京这样的城市里，如果两个人在不同的区域生活，想要见一面，则意味着大量的时间会被消耗在地铁车厢里。
通常的情况是，我下班后随着鱼贯的人群涌入地铁，经过40多分钟的路程抵达约定好的餐厅。两人见面后点菜、吃饭、聊天，然后视时间与心情在商场里再逛几圈，最后一块走去地铁站。他送我搭上返程的地铁，我在车厢里对着还未关上的车门和他挥手再见。
这带来的最直观的感受是，谈恋爱似乎也成了日程本中的一个条目，是一项需要专门切割出固定时间来做的事情。爱情开始和工作一样，按照固定的模式与程序，平平稳稳地向前推进。你知道爱情需要维系，但你怕相处太依赖惯性会失了最初的冲动；你明白再炽热的爱情都会归于平淡，但你还是会在某个想独自放空、却约定好了见面的夜晚，在地铁滚滚的人潮里感到滚滚而来的疲惫。
可你们其实深爱彼此，你也知道即使换一个人，这种疲惫也并不会消失。生活的网密密麻麻，人们只能见缝插针地相爱，这不是任何人的问题，只能说是这个时代众多无法解开的症结中的其中一个。生活中那些细细碎碎的磨难，本就透支了身心，大部分的人已经很难再有充足的力气来谈一场热烈、酣畅的恋爱了。
但杜拉斯还说过，爱是一种不死的欲望。即使生活既苦也闷又累，人们依然憧憬着爱情，渴望一场甜甜的恋爱。正如这些年，就算生活压力不断变大，人们虽然口中说着“比起谈恋爱，更愿意去搞钱”，但一档一档的恋爱综艺却层出不穷、热度不减，人们热衷于旁观他人谈恋爱、磕一对又一对的真假CP。你很难解释这种矛盾的现象，就像你无法解释爱情。
这几年，在与单身朋友们聊天的过程中，我发现大家渴盼的爱情开始有了一种共同的特性。朋友Z说，他在开始独居的时候，会想象如果有另一半，两个人可以怎样一起布置新居室，比如买一盏都喜欢的落地灯、商量阳台上放几盆绿植、讨论咖啡机摆在哪里等等；朋友B说，她晚上一个人看视频的时候，有时会希望身边有另一个人，和她一起窝在沙发上，甚至不用怎么说话，就觉得挺甜蜜的。
朋友B还说，她认真思考过自己对爱情的欲望，不过是三条：被陪伴、被需要、被牵挂。
到了一定年纪，很多人对另一半的想象是成熟、体贴、知分寸、不折腾，因为人们更需要的，是一份稳定的关爱与陪伴，以疗愈千疮百孔的身心。轰轰烈烈的沸腾过后，理想的恋爱变成了一种恒温的状态。我想，这也是一种恋爱的形态，而且可能是一种更为持续、长久的形态。
这么看来，30岁是否还谈得动恋爱或许是一个伪命题。因为不管到了什么年纪，人们永远渴望爱与被爱，只是人们有了不同的情感需求、对恋爱的想象发生了转变。有人的爱永远炽热、永远20岁，有人的爱平淡坚定、细水流长。兜兜转转之间，欲望与需求相近的人总会走在一起，谈一场势均力敌的恋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