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冤

        一百年后,我被刑满释放了。

        我被关押在神命城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一百年,可谁又会相信,我是被冤枉的。

        这一百年里即使职责声如芒刺在背,可我清楚地知道,婉婉,不是我杀的。

        百年前的那个夜晚,月华流泻,婉婉的宅院静若寒蝉。我推开院门便见得一缕黑烟在月光下飘散而来,婉婉冰凉的声音在耳旁徘徊:“王子夜,你怎么来了?”然后我的眼眸里一片漆黑,随即便不省人事。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押解在了公堂上,审问我的是一个神命师,神命师的异术是可以看清别人的命理。他根本就没有审问我,那天他掐指推算,磊落的青衫晃动得我惶惶不安,他当着所有听审百姓的面直指我说:“就是他,王子夜,他是骗术师,在我推算的命理里是他杀死了鬼师婉婉。”

        我爱婉婉啊,我怎么会杀了她?

        但不容我辩解,神命师说是我杀的,那就是我杀的。

        于是我便成了杀人犯,在冤屈里一坐就是一百年。

        回想那天晚上的事情,唯一可疑的人就是曈曈。曈曈是神命师,他们这一群人是神命城里不容置疑的天理。我记得那时候她手持罗盘,三千丈青丝在话语里飘荡得神秘:“我推算的命理里说婉婉今晚有一场劫难,要是你真的爱她,现在还可以赶去见她最后一面。”

      就是因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我含冤百年。

        于是我怀揣着千丝万缕的心情去找曈曈。一百年了,这段漫长的时间若环绕神命城千里的八卦河,流淌着我冗长的疑问。

        可她却在我来的路上等着我了,若百年前一样,她持罗盘站在小巷里,三千丈的发丝在我的眼眸里晃动,声音依旧冰冷:“你终于回来了。”

        “托你的福我还没死。”然后我指着她手持的罗盘问,“怎么,都一百年了,你还舍不得这些算命的把戏?”

        “不是我舍不得,这些都是命理。”

        “命理?”听到这个词我怒火中烧,“为了这些破命理你不跟我成婚,你告诉我这些算命的把戏除了害人害己还有什么用?”

        “害人害己?”听到这话后曈曈眼眸瞬间通红,她仰天长叹,“王子夜,你以为我想这样?我也不想自己是神命师,我想和你长相厮守。可那又能怎样?我是神命师,知道未来的事,但却一点也改变不了。”

        “那当日在公堂上为什么你不为我辩解?”

        曈曈面若白玉,泪珠在脸颊滑落成两行风干的悲伤:“因为你的命理里没有我。”

        我们所有人都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苦苦挣扎。

        我不想自己是骗术师,骗术师的异术是别人相信了他的谎话,那么这句话就会在那个人眼里变为真实。而骗术师在异术里说出的每一句真心话,皆不可能成为现实。

        曈曈也不想是神命师,她清楚地知道未来的事情,却又只能无能为力地接受。

        曈曈告诉我,这一切本是我的劫难,她所做的只是沿着命理安排好的一步一步走下去。她说:“就算你知道了婉婉的死因又能怎样?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笑,我猜得没错,她肯定知道这里面的蹊跷。于是我瞬间在脑海里编织了一句谎话:“我爹临死之前把这一切都推算好了,他就是怕你不敢去改命理,所以留下了这个。”然后我拿出一面幻象镜交到曈曈手里。

        “师傅?”曈曈如梦初醒地看着幻象镜,那是一段我爹的幻象,也是我为了骗曈曈而编造的谎言。

        我爹是曈曈的师傅,曾经是神命城里最出色的神命师。幻象里我爹告诉曈曈命理是可以人为改变的。他对曈曈说:“你不想接受这些泯灭人心的现实,为什么连一点去改变的勇气都没有?”

        于是曈曈便中了我的异术,把这场谎言信以为真。

        曈曈说,她在婉婉死之前录下了一场遗言幻象。曈曈说:“我虽然不是幻象师,但我也知道,人录下遗言幻象后不久便会死去。”

        这便是百年前曈曈那句话的起因。

        于是我们沿着这仅有的线索去婉婉的宅院找她的遗言幻象,可是时过境迁,一百年后婉婉的宅院已在神命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视野里一片片的茂密草木。

        当我们看到一颗颗在晚风里飘摇的绿色悲愁时,我才意识到这唯一的线索断了。我追求了一百年的真相,就这样没有了。

        但我终于找到了证据。

        曈曈说,当我悲痛欲绝地撞向那棵最粗的槐树时,我的血化成一股红色的河悲伤地在树干上流淌,然后整棵树便化成了幻象镜,镜子里的白光绽满了视野,婉婉便从白光里缓缓走来。

        那天主审的依旧是百年前那个神命师,我和曈曈在公堂之上成为了堂下万千百姓的笑柄。

        公堂上,幻象镜里一身黑衣的婉婉说:“王子夜,这是我最后留给你的幻象。如果这辈子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我不知道,你爱我,到底是真,还是假?你是骗术师,你的爱是我永远猜不透的谎言,也是我命里的劫难。”她的泪流淌在脸颊,“但我是鬼师,二十岁之后便会化作鬼魂流连在天地间。我恨自己,直到生命的尽头,都没能探寻到你的答案。”

        看完幻象后主审的神命师却大笑道:“傻子傻子,你拿这幻象给我们看,是想洗脱你百年的冤屈吗?”

        “难道这还不够?”那时我极目四野全是麻木的众人,“婉婉是自己化作了鬼魂,你们冤枉了我一百年啊!”

        “哈哈,傻子。这证据是够了,足以证明人不是你杀的。”主审的神命师蹲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可我是神命师,神命师的命理是不会错的,就算你没杀人,但是我说是你杀的就是你杀的。”

        “你说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这都是什么逻辑,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听到这两个字后神命师更是笑得在地上打滚,“哎呦!我不行了,笑死我了,哈哈。”然后他爬起来笑泪纵横地狠狠地扇了我一耳光,“神命城本来就没有王法,是谁害人不浅,教会了你王法?”

        是谁害人不浅,教会了我王法?

        “疯子,神命师是个疯子!”我拿着幻象镜手足无措地跑下公堂问听审的众人,“你们看,人不是我杀的,我是被冤枉的。”

        但是每个人都如神命师一样笑我痴傻,他们重复着那句话:“傻子,哈哈。”

        可是现在我有证据了啊,一百年了,我拉扯着他们的衣襟苦苦哀求:“不是我杀的,求求你们了,人不是我杀的,我有幻象镜,我有证据啊!”

        最后曈曈将我紧拥入怀:“就这样吧。这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人不是你杀的,可是神命师不会有错,所以,只能是你错了。”

        曈曈:

        王子夜最终还是没能斗过命理。

        而我成为命理的奴仆太久了,就是这些破命理说我不能和王子夜在一起,所以多年前在我们新婚的前夜我无能为力地和他解除了婚约。

        后来他便有了婉婉,可命理弄人,他却在那时候成为了骗术师。就算他的爱如洪水如猛兽都不能让婉婉明白他爱她,因为只要她一明白,骗术师的异术便会生效,王子夜就会变得不爱婉婉了。

        其实那天他用师傅的幻象骗我的时候我是知道的,我假装中了王子夜的骗术是想去帮他扰乱这个世界。

        我曾想,我不能做的事情,他会帮我完成。

        可公堂之下满是麻木的百姓,他们在神命城太久了,唯一的信念便是神命师的命理不可能有错!

        不可能有错?我这一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成为了神命师!

        可众人麻木不仁,唯命是从,逆来顺受。

        这个世界疯疯癫癫,所有人也跟着疯疯癫癫。

        心里对这个世界不满,却要笑王子夜是傻子。

        所以王子夜失败了,因为他一个人,改变不了这个荒诞的世界。

(注:本人大号不能用了,故在小号上把以前的文章都重新发一遍,望不要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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