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躁郁绑起的倒吊人】第一次入院(2)被收治

第一次入院

(2)被收治

我被收入到半封闭住院区的五楼心理科,那里大多数是失眠、焦虑、抑郁的病人。

刚刚入院的新病人会被安排在最靠近护士站的三个病房中,方便医生护士检查、治疗和观察。那三个病房都是三人间,共用一个卫生间/淋浴间。病房与护士站之间有一块不大的公共区域,放置着三张四人桌,病友们可以在这里吃饭、打牌、看报纸或者做手工。我对这个设置极其不满,因为我必须和9个病人及其他们的陪护家属分享一个卫生间,公共区域又离病房太近,显得拥挤吵闹。

我最不喜欢的,是走廊里面灯管上挂着的红纸灯笼,它们全部都已褪色,泛黄的、不均匀的粉红色让人想到卫生纸,它们甚至没有家人每年烧给我外公的纸房子、纸元宝什么的鲜艳。虽然是想让病人们在过节时候觉得喜庆,但是却在它们褪色之后、下一个春节来临之前的半年里都让人觉得灰头土脸。像《生活大爆炸》里的谢尔顿无法忍受圣诞过后还挂在家里的槲寄生一样,我觉得这些灯笼特别扎眼。在我后来第二次住院的时候,我拿树枝抽坏了好几个这种纸灯笼。

为什么走廊上不能放一些艺术一点的挂画或者激励的话语呢?大家难道都没有意识到这里墙上、玻璃上、门上的装饰贴纸真真是丑,比儿童简笔画还逊一筹。就像平时到任何地方一样,双眼扫描着环境里面所有可以成为“眼中钉”的物件,脸上挂着戾气,我来到护士站办理入住手续。

测身高、体重、血压心率,问年龄、职业、心情怎么不好,护士小姐风一样的在蓝色腕带上写上“女,30,抑郁”几个字,给生猪盖章似的给我带上腕带,带我去安排好的床位,又风一样的去准备打点滴的器材和药水。整个过程像快进镜头一样,熟练麻利,没商量余地。

在我眼里护士小姐像银行职业竞技大赛中的数钞员,而我是她手下的一叠钞票。她不停地舔口水往我身上沾,心里想着“快,快,快,快到飞起来”。她数到自己脖子里的丝巾歪了都不知道,我被“啪”的一声放在“数完”那一堆。



我放下行李,趁母亲帮我理物品的空当儿,从这层的走廊一头走到另外一头。我在心里默数着病房总数,进一步探索这个在心里暗想过很多次“我也许会最终住进来”的地方,带着淡化刚刚褪色灯笼带给我的不良第一印象的期许。楼层最西边有开水间,开水间对面有个会议室那么大的活动间,里面有桌椅、有电视、白板、还有一个微波炉。楼层最东边是晾晒间,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潮湿阴冷。除了北侧的一个护士站、一个医生办公室、一个睡眠检测室,和南侧的一个抢救室,其他16个房间均是病房了。病房没有单人间。

北侧的墙上有个宣传白板,上面写着一些很重要的睡眠知识,字体很卡通。墙上还挂着很多别的海报样子的宣传,我盯着一张心理科病患作息表,反复看了几遍。从6:30起床,到9:30熄灯,中间安排得满满当当:晨练,查房,服药,集体活动,洗漱,等等。“这么健康的作息表,对我简直是个玩笑,我做到的那一天恐怕就是出院的时候了”,我暗自揶揄。

观察完环境,我转而去偷偷地看人。

这里的病人们不像全封闭区的病人,无需穿蓝白条纹的病员服,这让我们看上去很正常,仿佛比一般医院里面得生理疾病的人还要正常。病人年龄层覆盖面还算全,老中青都有。再加上病房的密集和开放程度,让你恍惚觉得这是一群住在老式筒子楼的住户:你随处可见张家在晒的衣服,闻到李家饭菜的味道,远远看见于大嫂的儿子带着东西来看她,想与老赵头借点儿盐巴在自个儿屋里对墙大吼一声就齐活。

不过,这是那些于同一楼层住久了的病友们的状态,他们似乎真的活成了筒子楼里的人。新病人,还有抑郁较重的,似乎还在自带的玻璃房内观察着筒子楼。而我,属于抑郁较重的,新病人。


母亲与我还没完全安置妥当我带的一堆乱七八糟的,我认为必不可少的东西,护士小姐就提溜来了输液吊瓶。蝴蝶针扎进后的15分钟,我就在安定的作用下,感觉到了一年来都不曾有过的舒坦,四肢不再发麻,心不再在耳朵上跳。我欣慰异常地昏昏睡去。由于对安定特别敏感,输液后我一整天都在醒醒睡睡,醒醒睡睡。醒得时候逼自己吃点母亲在食堂打来的东西,吃完了又随即犯困。白日之光就好像羞羞答答的精灵之舞,还没看清精灵的耳朵有多长,夜晚这个大幕就迅速合上。晚上8:30左右,护士会看着你服下安眠药,熄灭所有照明,整个楼层在悉悉索索之间很快就进入了深睡眠。

第二天我醒不来,脑子又沉又麻,医生查房时说的话就像带着超级混响的画外音,一下就弥散在空气分子中,早九点定时到来的安定输液,把原本就恹恹的我直接摁到了昏迷边缘,与昨天如出一辙,我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直到晚上7:00,505病房传出的一声声嘶吼像心脏起搏器一般把我拽回现时现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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