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配”泗交山上的日子 - 草稿

        第九章  “发配"在泗交山上的日子〈上〉

      77年9月,康杰中学送走了办学史上空前绝后的畸形儿师范班,我们这些随波逐流的浪花绝大多数又被冲刷到原来之地,等待分配。之所以用“发配”这个感情色彩,褒贬迥异的词汇,不过是形容当时沮丧之中心情而已。康中留校无门,在县城教学无望,即使在县城周围,那怕在家门口,也是遥不可及,因而私下发几句牢骚,腹中颇有怨诽,正是我当中的心情。

      徐老师说我们这届学生,下面校长如鸡屁股下面等蛋,这话对,也不对。不对,是我们没有在高中任农学老师;对,是因为山上联校长(当时叫指导员)扳着指头数日子,可谓两眼望穿,因为我们上山,好替换比我们早分配山上,那些牢骚满腹,或干脆赖在家里,家在山下的“同胞"。后来才知道山上的师资是何等的困乏,望眼整个泗交联校,本地老师竟然没有一个师范生,占为数不很多的公办教师,说是初中文凭,我印象当中都没有一个人上过夏中,上过中专的张秀文老师,是其中的唯一高学历。转正为公办教师,说点不敬的话,是矬子里面拔将军。不是埋汰我昔日的同事,实实在在记述一件事,公开教学课堂上,某个七制校〈初中)校长,在众目睽睽下,把着一身白袍念成着一身白“包”,黑板上的板幅,上课前就工工整整写好,用纸条一行行粘住,在讲课中再一条条撕下来,看着不停地擦着额头上汗的老大哥,我没有笑,也笑不出声来,反而为山区师资力量的困乏而悲哀,为山上那些淳朴,可爱嗷嗷待哺的孩子而心中滴血。我们这些推荐上师范的山下教师,严格说也不是那么出类拔萃,虽然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但却当之无愧地挑起了山区教育的大梁,一批又一批,一年复又一年,直到今天,仍有山下的大学生在泗交中学任教,不敢说他们(我们)居功至伟,但完全可以说功不可抹。

      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没有那么祟高觉悟,怕上山,盼下山是我们这些人心里真实的想法。因为山上条件太艰苦了。先说当时每天运输站门口,早5,30分(春夏秋冬,雨雪不发)上山一趟解放牌卡车,在崎岖坷坎,数不清的“s“弯的盘山沙石路面上颠簸起伏。一条铁链横在槽板上,最安全的是趴在前面的车盖上和扶在两边槽板上的人们,其次是抓住铁链上的。上坡时如潮水袭来,一声惊呼,男男女女紧紧贴在一起,下坡时紧闭嘴唇咬紧牙关,又如狂风吹过,不由自主往后倒,那怕倒在美女怀中,她也不敢说耍流氓,嫌挤,对不起,嫌挤下车走,肯定会引起入全体旅客的挤兑。要知道大冬天5,30还是黑糊糊的,能挤上上山唯一的公交卡车,理应庆幸,岂可得陇望蜀。。若是雨雪,并非“主人忘归客不发”,而是“雨雪泥泞不能发”!泗交林场那位从省农林厅下放的老王,望路兴叹,“下山一趟,他妈的比上北京还难!”而分上山的师范生,到了泗交,只过是一个中转站而已,还要跋山涉水到下面各个学校,最远的下秦涧,砖庙,车庄,离泗交还有三十,四十里不等,沿着羊肠小道,迈过多少弯,爬过多少坡,趟过多少水,唯有亲身经历者方知。那些从下面各地到联校开会的老师,几乎人手一根磨得光溜溜的棍子,后来才知一是防身,二可作拐杖。每逢礼拜,学生放了假,当地老师回了家,就剩下山下的“看庙的和尚”了。晴天,可以在山上逛逛看风景,倘雨雪霏霏,狂风怒号,当时连个收音机都没有,那只能是渡日如年地捱呀。

    能分到泗交学校,省去上述诸多烦恼,而且毕竟泗交街上还有一个商店,一个食堂,一个邮电所,公社的放映员还不时露天放场电影,更别说一年一次在泗交学校唱几台戏,还可以迎来泗交街上最热闹的集市了。所以,能分到泗交学校,不亚于太原上大学的分到省政府,北京上大学的分到国务院,无疑是梦寐以求的夙愿了。十分幸运,因为在泗交学校待过半年,当时在夏中教学,王武魁校长眼中大才子马维录的推荐信,我荣幸地被钦定,留在泗交学校。粗中有细的王武魁,为避人谦,先让我和姚天高都分在唐回学校,由唐回学校派来两个学去挑行李,我和天高跋坡过河到唐回学校(见巜毛孩,你还记得我吗》)和天高在靠河边教室的课桌上睡了一宿,第二天就请假完婚,天高就在唐回学带联校唯一的高中班。

    王武魁校长,几乎都叫他小名王小虎。具有山上人罕见的狡狤和圆滑,又不失其爽直和豪爽,所以上至教育局,泗交公社,下至泗交各个村落,王小虎,大名鼎鼎,都会伸出大拇指。他几乎以黄浦军校校长自居,如数家珍般说泗交学校出人才,夏中,新建路,城里最好学校,县委县政府要害部门,各乡镇,都有昔日泗交学校老师的身影,后来出了教育局长马维录,宣传部副部长姚天高,人劳局的冯仕庆,城关联校长李庚午,检察院的叫什么峰,更有“强将手下无弱兵”的自豪。人家也有自豪的资本,后来他自己也跳上了龙门,先到泗交镇政府任职,后到祈家河乡当书记,后调县委当政法委副书记。在县城家属院,让儿子拿出他在省里获奖的镜框,成功人士的自信与满足溢于言表。

      泗交学校,一二三年级是复式(由一个叫冯拴狗的当地民办教师,语数政,音体美全包)四,五两个小学年级,六,七两个初中年级,学生不到二百,教师不过十二人,“拢共才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其实规模也不大,不过是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而已。泗交学校座落在一条狭长的河槽里,从西洛忐忑不安上山,到阎家岭倏尔又提心吊胆地下山,越过了数不过来S型的“巴山蜀岭”,经过木材检查站,沿着河槽过了泗交医院,木材站,和三五户人家的小村,有路边四水交汇之一的法河作伴,看见一个南北长,东西短的院子,高高台阶的大门上额,镌刻着“泗小学"几个行书,那就是泗交学校了。南边正中是大戏台,每年一次的唱大戏就在此,此时也是整个泗交乡七岭八沟的乡亲们,最盼望最热闹最繁华的时光(见《百水哥,我想你了》)。北边是灶房,由一个圆圆脸,瘦小身板,时常笑眯眯地把木柴塞到炉里的左师傅,一个形貌堂堂,却瘸着腿,手上的大烟袋晃来晃去的司马师傅坐镇。因为煤从下面拉上来价格昂贵,靠山吃山的王校长,人们都称王老师,(包括联校指导员王清义)就和下边各学校不谋而合,在坡上砍柴,每周的一个下午,全体师生休学上山砍柴。届时那些山里的孩子们,从四年级起,手持斧头,全都放羊似的上了坡,没有多大功夫,只见每个孩子背上都有捆被藤条绑着,削去枝叶的一捆柴,包括四五年级,那些头发被林里枝条刮得有些零乱的小女孩。七年级比较利索的男生,如董军灶,不仅自己的一大捆早已搞定,还为我和其他老师如李冲瑞(后在水头镇凁水中学当校长,现是私立大鹏中学校长)也砍了一捆,绑得齐整,交给老师。至于人高马大的校长王小虎,是身先士卒,从坡上背下一捆全校最大的柴禾,谈笑风声和我们一起背着回校。另外,学校还开荒种地,除了玉米之外,主要是土豆和一些如辣椒,白菜,西红柿什么的时令蔬菜。有一次公社会演,王小虎校长还导排一个《兄妹开荒》的节目。除此之外,学校还办了一个算盘子加工厂,由一个姓柴的师傅加工,和下边企业联营。算盘子的木材,则由全校师生到比砍柴更远的马峪以后的深山老林中,砍伐木质坚硬的杜梨木之类,通直,无明显疤痕的方可。看到那些十来岁手持斧头的男女娃娃钻进密林,不多久又陆陆续续背着一根和他(她)们一般高,碗口粗的杜梨木钻出来,除了为他们安全捏一把汗之外,更多的是感动,还有说不清道不白的感叹和唏嘘,以至于多年之后,那些背着柴禾或杜梨木,昂着头,不时擦了擦脸上的汗珠,近似木然的神情,久久挥之不去。学生每周三下午放学,各自到五六里,十里八里不等的家里取馍,最远的就数十几里远的小西沟,关家窑了。左师傅经常熬一大锅粥,师生都有份。司马师傅炒的菜,老师每人一份,学校补助一点,虽然粗粮过半,但还算填饱肚子了。

      虽然“荐头”厉害,王小虎校长也很赏识,把最高年级七年级语文交给了我,但我深知没有两把刷子就在泗交待不长。我决心不负重托,除了在备课和讲学上下功夫之外,一心扑在古典文学和现代文学上。学校斜对面有一个小书店,我成了那里的常客,也和那个唯一的店员史明山成了好朋友,也是他最频繁的顾客。尽管工资才29,5元,我却毫不吝啬地买了《辞海》上下集(12元)还买了《古汉语实词与虚词》,《北魏六朝赋选》,古代诗词之类的单行本,刘白羽,秦牧,杨朔等散文大家散文集,和一些中外文学名著。我购买书的热情挑起了年轻气盛(与我同岁,当时也就二十,六七的年纪)王小虎校长购书的热情,为学校买不少好书,我和同事也有幸阅读了《复活》,《茶花女》,巜基督山伯爵》,《堂吉诃德》之类世界名著。

    我9点过后准时就寝,3点过点准时起床,(这个习惯,直至40多年后后今日,写此文也是那个点)在朋友加工的简陋台灯下阅读,作笔记。早自习学生背英语,我就出了校门,在马路那边学生上体育课的操场背诵那些实词,虚词,和一些经典古诗词。直到第一节快要下时,看下手腕上的表,才拖着有些发麻的腿,与时常与我相伴的朝阳告辞,回到房里,如牛饮一般,滋润一下干涩的喉咙,看一下备课本与课本,熟悉一下教材,准备七年级语文课。吃过早饭,与午饭,晚饭后,除了备课批改之外,心无旁鹜,一直在文山辞海中遨游。正月里上舅舅家,木匠的表弟劝我,趁在山上的机会,弄几车大梁下山,除了几年后还要盖房用外,其余卖了,还可以赚一大批,还对我讲,不少上山的老师都这么干。我听了不以为然,而且有些反感,当老师的,就应该扎实地工作,刻苦地进修,提高业务水平,怎么能不务正业,干些几乎是偷机倒把的营生?表弟苦笑着,对妻子说“嫂嫂,你看我哥这书呆子劲上来了”。好在善解人意的妻子,笑言说了句“你哥就是那号人”。才不令我尴尬。但在儿子过了一周岁,因分家兄弟反目,妯娌交恶,才知道当时的我有多么迂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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