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第一次真正面对死亡,是父亲的离去。
他离开之前的前几天,已经瘦得剩下皮包骨,不能吃喝,紧闭着双眼,呼吸非常困难,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虽然紧闭着双眼躺着,却像翻越着一座高山。
通往另一个世界是一条山路,有很多石头沙粒,也很陡峭。他艰难地喘着粗气,家人围在他的床头,却不能帮他一把,感到很无助。
父亲年轻的时候可是彪悍之人。他面色红润,身体壮实,声如洪钟,行事雷厉风行。
他初小毕业之后,从农村到城市进厂当工人。为了在城市谋得一席之地,他比同事更拼搏和努力,常年的加班干活,是单位里公认的劳模和积极分子。一个月才回家一趟与家人团聚。而同样在城里上班的伯父,每到周末,无论天晴还是下雨,必定翻山越岭,回到村里与伯娘团聚。过了若干年之后,我还能常听到母亲唠叨这件事,能隐约听出埋怨父亲年轻太拼搏,羡慕伯娘的小幸福。
正因为父亲的努力,他从工人做到车间主任,在城市立足站稳定以后,把全家从农村迁到城市生活。在孩子的心里父亲是强大的,能干的,甚至没有什么事情能打到父亲。
可是眼前的父亲躺在床上,两眼紧闭,胸口上下起伏,大口大口的喘气,似在赶路,很累,很累。他的嘴唇发紫,嘴唇干燥起皮,如久旱的沙地。我低下头问他:“我给你喝点水好不?” 父亲已经没有精力和我说话,还是大口大口的喘气。过了一会,他才缓慢地点头,眼角滑落下泪珠。我扭过头去,如鲠在喉,泪水情不自禁地地顺着眼角留下。
这就是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接近生与死的边缘。
奶奶也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天离开的,好像老人最终都躲不过寒冷的这一劫。奶奶去世之前,爸爸在奶奶的卧榻旁整整守孝一个冬天,最终奶奶还是走了。
那时候我还小,对于奶奶的离去并没有那么地伤痛也没有那么直观。只是这一次,让我深刻体验到了濒临死亡的悲痛和无助。
父亲在最后的几年,活得很艰难,瘫痪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一切都是依靠母亲照料。
他年富力强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向任何屈服过,他活得很威风,甚至火爆。在单位,敢和厂长拍板对骂,力争权益的一个人。在家里,如果妈妈动作稍微慢一点,他的火气就会蹭蹭的往上长。我们几兄妹,从小都怕他,因为他是一个严厉的父亲,稍微淘气和做错事情,鞭子体罚是常事。
然而,他所有的威风,他的自尊全部因为身体的瘫痪而随之轰然崩塌。
唯一能与命运抗衡的就是每天与母亲发脾气和吵架。总之,父亲最后的5年,家里沉浸在哀怨之中。最累的是母亲,母亲也是70多岁的老人,眼睛患白内障,有轻微的高血压,自己也是一身病痛,还要每天伺候一个瘫痪在床的老人,喂他吃饭,洗澡,倒屎倒尿。直到父亲临终前,母亲一直守候在父亲床前,任劳任怨,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父亲一直闭着眼睛,大口地喘气,独自在赶往到天国的山路上。无论孩子们在他身边围在他床头嘘寒问暖,但是父亲已经去意已决。当母亲触摸他的脚已经冰凉,轻轻叹到:“你爸走了”。围在床边的孩子们很快扑在他身上大哭,呼唤着父亲,他再也没有醒来。
我立在床头,很平静,一滴眼泪都没留。我知道父亲已经翻越那座高山通向那天国,那里没有痛苦和泪水,或许已故的奶奶和亲人已经面带微笑地站在奈何桥的一头,迎接他的到来。
他到另一个世界里,又可以像往时那样风风火火,大口喝酒吃肉,快意人生了!
父亲已经离开很多年,常常会在梦里见到他,梦境之真切,父亲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
只是在不经意的一瞬间,会特别想念老父亲。这时才意识到,父亲已经到遥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环望四周,甚感悲凉,鼻子一酸,泪水渐渐湿润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