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收麦子都是一镰一镰用手割,那时没有大型收割机,天刚蒙蒙亮就起来,提一壶水,拿把镰刀,拿条毛巾,就到麦地了,一直干到晌午,中午不回家,等着家里送饭来,做的面条,或许是咸菜和馒头,躲在地头的树荫处,那样的天,风是热的,空气是干的,人晒得黑,这黑洗不掉,去不掉。
麦子收好后,要拉回麦场,摊开,找头牛、或者骡子、驴、马这些牲口,套上石磙,一圈一圈的碾,赶牲口的人,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拿着鞭子,鞭子很长,牲口走偏了,一鞭抽去,它就听话了。站在边上的人,用叉子来回翻,这样才碾的充分。
碾完后还要扬场,扬场的时候,要有风,顺着风,木锨铲起混着麦茬和尘土的麦子,顺风一撒,尘土随风去,麦茬随风去,麦子的果实落下来,扬场也是要有技巧的,就像打鱼撒网,扬起将要松开的刹那,手要抖一下,这样从木锨上撒出去会成一个面,风吹起的就是撒开的这个面。
7.
印象中的村庄很美,河滩绿草牛羊,天空湛蓝,白云朵朵。
外婆扎的小风车,剪两个纸片,劈开一节蜀黍杆,在牙上擦一下,粘在杆上,上下各一片,找个大扫帚,撇一根牙签一样竹签,扎在蜀黍杆中间,穿透,一头扎在另一根长长的蜀黍杆上,一路小跑,迎着风,它就转个不停。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
这个小村的四季,印象中是春天,夏天,秋天,冬天。
春天,放羊、割麦苗;夏天,收麦子、扬场、刷烟、炕烟、打红枣、摸知了,河沟摸鱼;秋天,烤红薯、喝小米粥、嚼红薯干;冬天,把开雪下地窖拿红薯,编馍篓...,差不多童年都在这里。
8.
每次去外婆家,隔壁的老太太,隔着墙,开心的喊。
“#来了”,我抬起头,不说话。
外婆就会说,“快答应一声,恁姥娘不是喊你哩”,“恁姥姥不是喊你哩......”,我看着她们笑,我也慢慢变出笑,喊“姥娘......”。
这里是外婆的娘家,也是外婆的家,她们都是外婆的亲戚,外婆的嫂子,外婆的婶子,外婆的哥哥,外婆的侄子,侄女。
这九十多岁的姥姥,不是一般说的外婆的称呼,是我们这里比爷爷奶奶外婆外公要高一辈的,我们都叫姥姥。
这里是中原,是中国最中间的一个省,这个省最中间的一个县,这个县偏西南的一个乡,这个乡最南边一个叫辛庄的小村。
一路走来,童年在这里,这里有着最美好的记忆。
8.
我把红布扎在腰里,看着姨外婆家来的舅舅,和大舅,还有姨夫他们磕头。三十二叩,一步一作揖,再一跪,叩头。
姨外婆家的舅舅岁数最大,排在最前面,后面大舅和姨夫跪着,舅舅一叩头,后面也跟着叩头,这就是三十二叩,在农村,也算是行大礼。
舅舅在灵前,铺着一张席子,沿着席子底端,从左向右,一步一作揖一叩首,一直重复这样动作,慢慢到席子上头。
灵前分别站着两位舅舅,姨舅作大揖,弯腰,双手往下画个大半圆,回到胸前,深作揖,做这个动作时,那两位舅舅也要回礼,也同样是深深作个大揖。
到席子头了,作深揖,跪下,叩首,大声痛哭,灵前两位舅舅赶紧搀起,痛哭声就可以止了。
当然,这是喜丧,毕竟快百岁的人,人都是高兴的,并没那么痛苦。前面跪拜时,有人就在后面开玩笑,姨夫跪着,跟着叩首,边上上去一人,掀起屁股,姨夫一下就翻了过去,差点撞着前面作揖的姨舅,边上人和姨夫都大笑,赶紧起身回位,继续跪下,这样的仪式,即使喜桑,还不忘找个乐子。
9.
农村里的人就是这样生活,有可能一辈子都不怎会在城市里住,这里有水,有粮,有他们血脉亲缘。
周围人我不是叫舅舅,就是妗子,就是姥娘,姥爷,一群都是我的亲人,都是我母亲的亲人,都是我外婆娘家的亲人,当然,我的外婆家,也是她的娘家。
我外公是招过来的,在村外,河北边那个村,他就自己一个,从小就没了父母,被舅妈养大,经人介绍,就来到外婆家。外公会理发,小时我让他给刮个秃瓢,进了学校,被同学笑。枣熟了,他带着拿着竹竿打枣,看我跑来跑去,捡起给他吃,他就大笑。
他还会养牛、驴,马、骡子,会帮人到集市买卖牲口,买卖两个人,都不讲话,把手伸进黑色布袋,在里面伸着指头讨价还价,外人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价,商定后价格,两个人会把手从黑袋子拿出。
以前,每次看电视,看到赵本山的时候,母亲就说,这个人长得像你外公。
10.
外婆姊妹三个,她是老三,最大的姨外婆在东南不远的村里,外婆带着我去赶会,顺着村子南边的田间小路,走个把钟头,就到了。
外婆还有个姐姐,那个年代,闹了饥荒,没饭吃,换了袋粮食,让人领走了。后听说,在了陕西,北边有个村里也有个,也是同样,领到了陕西。那家的后来回来过,说起在生产队干活时遇到,一说都是一个乡,还让人稍了信回来。
外婆不识字,那时也没回信,只是知道她大概在哪,后来,没了消息,几十年过去,再无联络。外婆说,年龄都这么大了,不知道还有这个人没了。她还时常惦记,我在那里上学时,还曾去过一次,可惜,没找到。
辛庄,中国有很多这样的村庄,有很多这样的人,有很多是从像这样小的村子里走出去的人,他们和城市里的人一样,生活着,生着,活着,一辈子,一转眼,都是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