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心存天高之志,怎奈苦命缠身。
栽花花败落空,丢柳柳茂成荫。
但行眼前之事,管他未卜前程?
说的是人生无常,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每个人的努力都有不同的结果,而这结果,你只能接受。
明朝初年,西安府泾阳县的大堂上,捕头聂金山正在受审,有个盗贼指证他贪污了赃物。知县刘丁柱拍案大怒,吓得聂金山瘫坐在地上,方知什么贫富贵贱都比不上平平安安地活着。
聂捕头抓贼捕盗时威风八面,也一向尽公职守,深得百姓爱戴,只是因为一时贪心才酿此大错。
大堂上,明镜高悬匾下的刘知县是个十足的贪官。他又一拍桌案,怒喝道:“还不从实招来?”
聂金山毕竟是一县捕头,还不至于方寸大乱,当时大喊冤枉。站班的衙役都跪下力保聂金山,堂下看热闹的二十多个百姓也跟着喊冤。师爷方德邦凑近刘知县耳旁低声道:“大人息怒,此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知县也低声道:“他贪点儿钱财不算什么,可气的是连半个铜钱都没分给我!”
方师爷又道:“捉贼捉赃,捉奸见双,聂捕头深得民心,没有确凿的证据万不可定罪。”
刘知县点头,又一拍桌案,命令所有人一起到聂金山家中去搜赃物。
聂老爷子一见家中闯进这么多官人,吓得心慌意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老爷子早年在汉中府做药材生意,生活富裕,但是他贪心不足,给两个儿子取名金山银山,意在把生意做得更大更强,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可事与愿违,因为贪心他把生意做赔了,在外没有了生路,只好带着老婆孩子回到泾阳县城老宅,做一些本小利薄的小买卖,辛苦度日。他的小儿子聂银山也在衙门当捕快,两个月前押解犯人到边疆去了,还没有回来。
刘知县听盗贼供述,赃物里有不少宝贝,他馋得抓心挠肝,亲自翻找,到处刨挖。他脱掉官服,袖面高挽,抡起镐头刨地有声,比谁干地都欢,累得满身大汗。聂家前院后院的地面都刨开了,把没睁眼的小耗子都刨出来了,最后在墙角底下找到了一个包袱,里面全是赃物。
赃物里有一颗珠子奇光异彩,夺人二目,刘知县生平未见,拿在手里再不肯放下。
刘知县怒不可遏,把聂金山发配边疆服役三年。聂金山惨遭突变,急火攻心,人到边疆就病倒了,但是每日仍然要服苦役,不到半年就死了。
聂金山已经娶妻梁氏,生了一女,不满两岁。梁氏搂着孩子哭地死去活来。
聂银山受哥哥牵连丢了差事。聂老爷子和聂老太太也病倒了,花了好多钱,老两口才好转,但是身体也大不如前,干不了重活,只能帮着洗衣做饭,带孙女。聂银山仗着身体好,多打工,勉强维持着一大家子人的温饱。梁氏娘家也时有帮衬。
两年后,梁氏有意带着女儿改嫁,聂家老两口没有阻拦。梁氏再嫁后,对聂家仍有照顾。
聂家哥俩都在衙门当差时,聂家衣食无忧,聂老太太非常满意,每天有说有笑,跟邻里四舍相处融洽。可是聂老爷子念念不忘当年的富贵生活,总是跟邻居吹嘘当年自己多么富有,吃香的喝辣的,穿尽戴绝。
邻居老王头实在听不下去了,说道:“彼一时此一时,如今你两个儿子都当了捕快,你老家伙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当年你生意败落就是因为贪心,小心再贪心下去祸及你的儿子!”
聂老爷子当时听不进去建议,时常骂两个儿子没出息。
这一年,泾阳县的老捕头退下去了,刘知县提拔聂金山做了捕头。聂金山兢兢业业,擒盗破案,威慑贼寇,保泾阳县一方平安。泾阳县的百姓对聂金山交口称赞,可是,聂老爷子还是骂他没出息。
这一天,聂金山夜里巡逻时抓住了一个流窜盗贼,一大包的金银珠宝,在漆黑的夜晚竟也能夺人二目,当时就把聂金山看傻了,盗贼趁机逃脱。
聂金山看看四周没人,就打起了珠宝的主意。他心中暗想:“怪不得老爹爹总是唠叨过去的日子,这金银钱财确实让人眼馋啊,有了这些,老爹爹想过的日子不就有了吗?”想罢,他悄悄回到家中,把包袱埋在后院地下,打算过个一年半载再挖出来。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那个盗贼在南郑县作案时被捕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泾阳县的案子。聂金山案发,落得人才两空,聂家也受了连累。
聂家落魄三年后,经媒婆介绍,聂银山和城外马家村的马氏订了亲。这算是一桩喜事,聂家老两口总算有了笑模样。聂老爷子不吹嘘他辉煌的年代了,但是偶尔提一提两个儿子都在衙门当差时的年景。
不久,聂银山娶了马氏,小两口勤劳恩爱,把日子过得有模有样,可就是一年多过去了,马氏的肚子始终还不见动静,这可急坏了聂家老两口。
世界上的事总是变幻莫测,好歹是非让人意想不到。这一天,一件好事就找上聂家来了。
原来,这三年多里,县衙中也有了变动,原来的知县调走了,新任知县叫彭伦。彭伦上任后,看见县里偷盗抢劫案件屡有发生,十多个捕快像一帮傻狍子一样,啥案子也破不了。彭伦是个赃官,但是赃官也需要官威,所以每日心急火燎。他揪住捕头张龙,质问这泾阳县的治安如何搞法。张龙说道:“大人,有道是,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如今捕快里没有一个有能为的,大家碰硬就回,自然就破不了案了。前些年,聂金山聂捕头在时,可以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何等的太平?”
彭伦骂道:“满嘴废话!聂金山早给阎王当差去了,你能把他请回来吗?”
张龙嬉笑道:“大人息怒,咱们请不回来聂金山,但是可以请聂银山啊!就是不知道大人有没有这个魄力!”
彭伦眉毛一挑,眼睛一亮,欢喜道:“嗯,聂银山的确是条汉子!你把他给我请出来,老爷我亏待不了你!”
张龙道:“老爷儿,请一个罪犯的弟弟当捕头,您扛得住舆论的压力吗?”
彭伦哼了一声,厉色道:“少说废话,尽管给我请来!”
张龙不再多言,心中欢喜,应声退下。
聂银山那颗报国之心始终没有泯灭,经张龙邀请,立刻赴任了。聂老爷子紧跟着也挺直了腰板儿,说起话来自带一副派头了。
聂银山比他哥哥武功更好,为人也更精明,没用上一年时间就带领这一班捕快把泾阳县的治安管理的井井有条。聂银山心中打定主意,一定好好干,干到自己迈不动步为止。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三年过去了,泾阳县内无风无浪。那个彭伦捞得个盆满锅满,但还是不知足。聂银山和马氏终于生下一子,聂老爷子给取名聂远,期望现在的好日子能够长长远远。
聂远百天之日,聂银山摆下酒席,亲朋好友都来祝贺。彭伦虽然没有亲到,但差人送来的贺礼却是非常厚重,厚重的贺礼往院中一摆,聂家大宅立刻满院生辉。聂老爷子亲口承认,在他最辉煌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般受用。
下午,客人陆续散去,到掌灯之时,一个喝得烂醉的客人被家人扛走,聂家这才安静下来。关闭大门,聂银山两口子要查点贺礼,这时,大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来人叫魏立,二十岁刚出头的年纪,见了聂银山便叫二哥。
聂银山问道:“你回来了,怎么才来?快进屋喝点!”
魏立站的笔直,拱手道:“恭喜二哥,我就不进去了,这是一点心意!”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玉佩递给聂银山。
聂银山没接,看着玉佩皱起眉头。原来,这魏立本是泾阳县城外的一个孝子,父母重病离不开人,他在床前尽孝,不到两年的光景,家里变卖一空。没有了医药费,老两口直挺挺地等着死亡。恰巧,魏立儿时的一个伙伴儿回家探亲,给了魏立一些银两,并且在临走时给魏立留下了一些熏香和蒙汗药。很快,朋友留下的钱花完了,魏立内心挣扎了好几天,一咬牙,一跺脚,决心去偷。
不曾想,第一次作案就被聂银山抓到了。魏立把家里的情况哭诉一番,恳求聂银山放过他一回。聂银山假装是魏立的朋友,跟着魏立回家一看,情况属实,又走访了邻居,知道魏立是个好人,于是放了他,并且时常资助一些银两,魏立感激涕零。两人因此越走越近,以哥弟相称。
半年后,魏家老两口还是没能挺住,相继去世。魏立料理了丧事后,向聂银山拜别,远走他乡。
聂银山不接玉佩,魏立自然知道聂银山心中的疑虑,于是说道:“二哥放心,这是我家传的东西,不值什么钱,略表一点心意,希望二哥不要嫌弃。”
聂银山道:“兄弟,家传的东西怎么能随便送人?快收起来,屋里喝酒去!”
魏立满脸羞愧,含泪跪下说道:“我这一年多没挣到钱,等我挣了钱再来回报二哥,就此别过!”说完,磕了一个响头,起身就走。
聂银山一把拽住,搂在怀中说道:“兄弟,玉佩,哥收下了!”
马氏等了聂银山一会儿,不见回来,走到门口一看,聂银山和魏立抱在一起,赶忙相让道:“兄弟来了,快请进屋,我再去热两个菜,你们哥俩儿好好喝喝!”
聂银山也往屋里让,魏立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屋。小聂远睡得正香,魏立左看右看,满脸喜欢。聂银山把魏立赠送的玉佩轻轻放在聂远胸前,悄声说道:“让你侄儿把玉佩传下去!”魏立听得掉下泪来。
魏立在聂银山家住了一宿,第二天吃过早饭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突然听见孩子嚎哭,心疼得魏立焦急,让马氏不要送了,赶紧去哄孩子。马氏回屋给孩子喂了奶,哄睡着了,出来看时,魏立还在门口呢。
马氏说道:“没事儿,哄睡着了。”
聂银山说道:“可把兄弟急坏了。”
马氏笑道:“小孩儿饿了、拉了、尿了,都会哭,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呵呵呵……”
魏立舒展开眉头,面露微笑,而后向聂银山和马氏告别。
魏立在转弯处不见了。马氏说道:“一个玉佩不值什么钱,却是人家的家传宝贝,也是他的全部家当,由此可见,魏立兄弟有情有义,咱儿子要是能有这样一个干爹该有多好!”
聂银山一拍大腿,欢喜叫道:“哎呀!我早有此意!”随即奔跑急呼:“兄弟,等一等……”
魏立听见,转身就回来了。聂银山把认干爹的事一说,魏立轻声问道:“嫂子能同意吗?”
聂银山大声嚷道:“就是这娘们儿张罗的!”他实在太兴奋,言语上有点控制不住了。
魏立一听,欢喜得哈哈大笑,泪流满面,对聂银山和马氏千恩万谢。他舍不得干儿子,在聂家又住了三天才走。
魏立走后再没有音信,聂远就要满一周岁了。
这天晚上,聂银山巡逻到李家老店客栈时,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立刻追上去。那个黑影跑到僻静的胡同里突然站住了,回头呲牙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