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讨论未来反乌托邦式的生活的时候,《1984》、《美丽新世界》总是成为人们予以关注的重点。也难怪,一个具有时空上的流动,一个具有方位上的确定,时空上的指示性自然更让人有代入感。哪怕是不太出名的《我们》,也因为这个名字具有了大多数反乌托邦所带有的集体主义痕迹,也更容易唤起人们的共鸣。而《发条橙》这本书,从名字上来说就太复杂了。虽然听上去很酷很新奇,但是也是因为这种表面的难度造成了人们认真理解其含义的门槛。
但是,如果细细的考察这本书文本中所表达的,可以发现,书中的描述正好是《1984》《美丽新世界》降临之前的写照。
极权社会控制的,不仅是个人的行动,不仅是通过“老大哥在看着你”这种电幕对肉体的监视,更可怕的是让人心悦诚服的认同“2+2=5”这种指鹿为马式的荒谬言论。《1984》最后一部分,给我们展示了在审讯之中,专业人士是如何让温斯顿甘心接受洗脑的。此处的展示,暴露了极权政权所希望达到的效果,就是要与统治者达成“共识“,认可他们所说的一切。而在《发条橙》中,则是展示了,如何从一个不那么极权的社会,一步步地开始塑造人的心灵,重建个人的意识。
二
在前言中,作者不厌其烦地解释了21章对于本书的重要性,而这一章在美国版中是缺少的。他说:
我的恶棍小主人公长大了,岁厌倦了暴力,承认人的能量用于创造胜过用于破坏。无谓的暴力是清楚的特权,因为青少年能量充沛,却没有从事建设性活动的才能。……
作者在前言中已经对这亚历克斯的变化给出了解释,认为经过前后两次的治疗,亚历克斯已经变得符合了社会的期待。可是,这不奇怪么?不蹊跷么?
还记得非人的治疗对亚历克斯的摧残么?虽然让他不能够为非作歹,可是也剥夺了他作为正常人的基本冲动,也剥夺了他欣赏音乐的对美的追求。可现在倒好,在经过一次语焉不详的“治愈”,对亚历克斯的矫正的副效果都给消去了,并且我们还得到了一个更加良好的亚历克斯?那么他最初遭遇的痛苦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得到良好的亚历克斯所应该付出的代价么?
通过对“矫正”的副作用的再次矫正,我们看到了社会控制的可怕之处,也会体会到作者对于读者的操纵。在第二部分,我们会从直觉上同情亚历克斯,因为他接受的“治愈”是非常反人类的,是难以融于现在的伦理的。所以当他回归社会之后,成为了循规蹈矩的社会人,我们也会认为他是一个不完整的有残缺的人。
但是再次经过一次治愈,21章的亚历克斯就是完整的了么?
布力问:“怎么啦兄弟?亚历克斯出什么事情啦?”
“见鬼去吧,”我说,“不知道。不知道。是这样的,我不喜欢把辛辛苦苦赚来的花票子挥霍掉,就这样。”
一个与以往不同的亚历克斯,一个变得勤俭节约的亚历克斯,一个马上就又要变成成家立业的亚历克斯。这个时候的亚历克斯,就是完整的自己么?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去观察,两种亚历克斯有区别么?显然没有。亚历克斯究竟的想法旁观者并不在乎,但是只要知道他变得能够与社会的主流一致,那就可以了。而当作者通过短短的一章文字,“治愈”了矫正带来的副作用的时候,似乎来自监狱的治疗也不是那么不可以接受的了。
所以,作者在不同时期对于亚历克斯问题的展示,一方面体现了作者写作本身的控制能力;而在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在嘲笑读者与社会上的大众一样,容易被文字塑造的假象所迷惑吧。
三
没有必要为亚历克斯的恶行做任何辩护,这个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但是必须得指出,如果我们已经认可了对于某种社会认可的恶性的纠正是合理的,那么这个“恶”的边界就有可能主动地扩大。亚历克斯的杀人强奸需要这种纠正,那么打人抢劫呢,那么盗窃诈骗呢,那么闯红灯随地吐痰呢?这并不是粗暴的滑坡理论,而只是对千百年来职能部门扩大自己职责的本能的警惕。
对于亚历克斯问题的讨论很容易陷入结果论的困境。结果好一切都好。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当没有人能够充当上帝预知未来的时候,那如何避免不好的结果呢?通过负负得正的两次治愈,我们得到了一个“完美”的亚历克斯。可是为了要这样的亚历克斯,我们是不是能够接受这样的治愈呢?如果能够欣然接受,那么我们的社会已经开足马力,朝着1984年代的美丽新世界一路狂奔了。
这本书的最后一章,就是一张试纸。大家可以用它来检测一下自己的敏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