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M约我吃饭。我打算趁这次机会跟她表白,花都订好了,谁知她说那家餐厅特别神秘不能提前透露,我只好见机行事。
当晚,穿过重重玄关,我们终于走进内庭坐好。这家餐厅只点蜡烛照明,热得人身上一层油汗。我打开了窗,烛光随着微风晃来晃去,映得M的脸分外好看。
我看了她许久,才发现厅里进来了中年人,厨子打扮,一脸刀疤。
「我是这儿的主厨。」他说。
出于礼貌,我和M站了起来。
「你们要吃啥?」这人一口京片子,「这儿没服务员,要吃啥直接跟我说。」
「没菜单?」我问完就后悔了。
主厨用鼻子冷笑了一声,对M说:「你男朋友跟这儿逗我玩呢?」
我俩脸红了。我怎么这么笨呢!这下M对我的印象要大扣分。
M说:「师傅,我也是到处打听来才知道有你们这么一家厉害的餐厅,具体规矩都还不知道呢!要不耽误您时间的话您跟我们讲讲?」
主厨本来眉头皱得老高,听到「厉害」两个字,下巴一扬,满脸的不高兴倒是化掉了一半。「你这小姑娘虽然不懂事儿,倒是有眼光。」他说。
毕竟M一撒娇,谁都挡不住。她冲我眨眨眼,我更是自惭形秽了。
那主厨指着外面天井说:「匾额你们都看见了?恶食馆。这儿能做的都是禁菜。」
「禁菜!」我和M同声惊呼。
「你们这些南方人怎么什么事儿都要大惊小怪?」主厨又露出了招牌式的嫌恶神情,「广州去过么?像样的饭可吃过一顿啊?」
「咳咳!」再这样被埋汰下去可不行,我决定扳回一城,好让M对我刮目相看。「我,我在广东听说过一个很暗黑的菜,叫三吱儿。」
「嘁,」主厨笑了,「生吃老鼠那也敢叫菜?你们这些南蛮……」
「生吃老鼠!」M瞪大眼睛看我。
我怎么这么蠢啊!
「南方乡巴佬吃东西,都是占了食材的便宜。那个三吱儿,用的是刚从胎盘里出来的幼鼠,浇上好的米酒,那口感当然清爽。」主厨不看我们,一边说话,一边百无聊赖地检查自己的手指,「还有什么猴脑,都是头盖骨直接掀开,没等死就一瓢热油浇上去,自然是鲜美。」
M越往下听,脸色越是发青。我感觉这次约会就是场灾难。
主厨可能觉得M的反应好笑,憋不住逗她,又继续讲下去:「还有什么汤驴之流,拿个活驴,想吃哪儿用汤浇熟了再割下来吃。」
M软软地摊在椅子上。我忙说:「那您这儿能来点普通点的吗?」
主厨一听都快发飙了。M突然说:「听您这么说,觉得一定特别好吃……就是想起来,觉得它们太疼了。」
「是的,乡巴佬吃东西,就只一味追求鲜,没啥技术含量。」主厨点头。「这些糙玩意儿,在清朝就禁止公开操作了。」
「咱们来这儿就是想体验高水平的吃法。您给推荐一个?」M说。
「你们喜欢吃什么?我们这儿什么食材都有,人肉也是能搞得到的,不过得预约。」
「人肉我也想吃,不过吃别人的总觉得不大好。」M说,「如果哪天我被车轧断腿,我一定捧到府上来请您给料理,毕竟您有经验得多。咱们来点普通的牛羊肉吧今天。」
主厨笑得美滋滋:「哎哟你这小姑娘懂行。嗯,今天这儿有只母羊,刚快要临盘的,稀有食材,直接烈火活烤,烤熟了以后把肚子里的小羊掏出来,简单料理一下就非常美味。这个菜叫母凭子贵,一般厨子就算能搞到食材也根本做不来,你们运气好。」
M看看我,摇了摇头:「还是太残忍了,我们吃点鸡鸭鱼吧。」
主厨说:「那就鹅肠煎吧,我把……」
M赶紧打住他:「师傅,您先做,我们尝尝鲜,怎么个做法,留个悬念吧……」
主厨点点头:「有意思!好,我给你们做去。」
等那人走出门,M终于长长舒了口气,挠头对我说:「真对不起,我就想找家特别的馆子,谁知道是这么家店……」
我笑了笑:「你不觉得挺好玩的么?就当探险了嘛!反正又不是要把我们俩给吃了。」
没别的男人在,我跟她说话终于变得正常许多。我们说说笑笑,时间一下子就过去,大厨端了个直径有一米的大瓷盘子进来,轻轻放在桌上:「来,请用。」
那个瓷盘子通体纯白,在烛火下莹莹若透,菜品摆盘也非常讲究,每一瓣鹅肠都被盛在一小片煎烙上,比烘焙蛋糕都漂亮许多。煎烙是由蔬果煎制,屋子里充满雨后草地般的清新感,偏偏鹅肠又如若花瓣,娇鲜欲滴,看得M食指大动。
「那我就不客气啦!」M毫不顾忌地动起筷子。她平时吃到好吃的,眼睛总瞪得老大,吃相并不讨人喜欢,但我就是爱看。
主厨看见她脸上的表情,显得非常得意,不停笑着摇头。
「好吃不?」我又说傻话。M顾不得说话,用眼神示意我快点尝尝。
「你行了,来我们这儿不用给我装,就是前清皇帝,吃我们祖师爷做的,一样也是这个表情。赶紧吃,吃了我给你说说高水平禁菜是怎么做的。」这主厨不耐烦了。
我夹了一片,放到嘴里,味蕾像点着了引线,每根神经上都燃烧着幸福感,冲向脊椎。有那么半秒钟,可能连我手机的GPS都找不到方向了。
这是第一次我和M在完全没有交谈的情况下不知道时间怎么过去的。直到主厨开始说话。
「这个鹅肠,食材非常珍贵,这个有钱也办得到,我就不卖弄了。手法,倒不是一般厨子能做的……」主厨双手在胸前比划,「刀必须非常快,从活鹅的肛门迅速画一个圈,然后旋转拉出,整个鹅肠取出来的时候,鹅连挣扎都来不及。所以你们吃到的无比新鲜。」
再一次受到精神冲击,我和M现在已经淡然了。在这家恶食馆吃到什么都可以算正常。
「嗯,这片小煎烙应该也非常讲究的!」我说。
「开始上道了小子!」主厨冲我点了点手指,「这是冰草叶子上的纤维,混着昆虫蛋白用低温油煎的。非常考验手法!」
「昆虫?」我想以他的尿性,大约就是蜘蛛蜈蚣之类。
「嗯,主要是广西的飞蜢,和柬埔寨的蟑螂。」
蟑螂!我连忙回头扶住M。已经太晚了,她没有尖叫,直接扑倒在我怀里。
「呕呕呕呕……」蟑螂,是M的一生之敌。
那主厨大概这样的场面见了不少了,他心满意足地指了指南边天井:「洗手间在那边。」
我把M扶到洗手间里,她一边吐,一边哭了起来:「都怪我,今天搞成这样。我现在丑死了。」
「不……不啊!」我摸着后脑勺说,「你其实……你就是吐的样子也很好看。」
「我不就想带你吃些特别的,好让你都记住么!」她泪眼汪汪地看着我。
我抱住她:「是,是挺特别的哈哈。」
「唔哇!蟑螂!」她又吐了我满怀。就这样,黏着一身的呕吐和臭味的我们走到了一起。
后来,即便在我和M结婚很多年后,每每心中有感,依然能泛起对那股味道浓烈的回忆。那是恋爱独有的酸臭味,令我们铭记终生。
这是 6.23 的作业,详见:《烂故事俱乐部:第一季》游戏规则 | 简书专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