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在我老家没有这样的传统,就是为离开的人说点什么,我们甚至避讳这样的做法。以前觉得没什么不正常,现在觉得这不仅不正常,而且非常不合理。我们避讳谈起离去的人,也是以为避讳就可以忽视离别,甚至远离死亡,可以看似合理地活着。我们甚至以能够将这种将肉体和情感剥离开感到自豪,我们恨不能练习以更好地掌握这门艺术。爸爸,你离开一晃竟然一年,我明白我无法掌握这门艺术,也不想掌握这门艺术。我强烈地想说点什么,我也决定这么做,否则我无法正视自己,也无法正视你。你那么地期盼我成为更好的自己,仅凭这点我就给自己打气,我可以去对你的离开说点什么。更别说,我内心很多次有强烈地冲动想要记录下来。在你离开的一年整后,我尝试写下这些文字。也希望我每一年都会写下一些,和你分享我的新感悟。
爸爸,
少年不知愁滋味,我这一不知就是三十年。终于,你走了,我就知道了,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失去。
回到家,我的耳朵一直在听,想听到你回来时有力的脚步声,偶尔的咳嗽声,带着笑的和邻居应答声,甚至是埋怨我总是待在楼上不帮做家务的声音。有那么些瞬间,我觉得马上就要听到了,然后回过神来才知道这些都只是幻想。
以前,一到了晚上,打开你们的房门总是可以跟你分享苹果或者西瓜,喝你每日都会准备的凉白开。我心情好的时候,会坐在床边跟你聊上很久。上大学之前,这样聊天的结果就是我赖在你们床上从假装睡着到真正的睡着。
你在的时候,半夜打开你们房门开灯找东西,醒来的总是你,你会问我怎么了。你走后,半夜你们房间总是亮着灯,我悄悄地关灯,脚步再轻妈妈也会醒来。我问,为什么开灯,妈妈说累了就不想关。我心里担心是,没有灯,她一个人在大房子里不敢入睡,以前你是她的灯。
我是记得你的,总是一直在心里记得你,记得你吃饭时夹菜微微歪头大口吃下去的样子,然后几乎总是第一个推碗吃完然后坚决不吃第二碗。你不贪,不贪吃的,也不贪用的,不贪名誉,也不贪权利,甚至连家人的爱都不贪多,对待生命也不贪长度。前面是淡泊,我是顶顶欣赏的,甚至觉得自己那点清高傲娇来自你的真传;后面的更像是一种自我怀疑,怀疑自己是否配得到上天全然的照顾,是从因为身体不好感到不公正地愤怒转变而来的怀疑,这是我无力帮你打破而也努力在自己身上去打破的。
这些怀疑中有一个事实是跟我有关的,你希望有个男孩,而偏偏只有我这个女儿。你呢,就是一贯地作风,持续三十年的作风,心里揣着,嘴上不说,行动上也绝看不出来。所以,做你的女儿是能感受到你全然的支持的,从来没因为是个女孩受半点委屈。至少你从小到大没有跟我说过什么难听地话,这个事情的好的部分是,我对你以及对其他人我也说不出难听的话。不过,病情变得严重乃至复发这样的事却是我最后一个知道,这让我深深地怀疑,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是个姑娘,不是个能帮你分忧解难的儿子。
人无完人,我这么说你应该就不会生气吧?我挺怕你生气的,生气伤肝,你的肝实在不能再坏下去了,所以很长时间以来维持现状就是我最大的心愿。除了不让你生气,我有时候还故意地讨好你。怎么才能讨你高兴呢?我就记得你说的,大概意思是为了自己的将来一定要好好学习。所以,我习惯了从好好学习到好好工作的套路,甚至没有想过要做个好女儿绝对不止于此。所以,不知道你的身体情况盲目乐观是我轻信了你。现在的我,宁愿你再自私一些,爱自己更多一些,也允许我多爱你一些。
说起你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是这样的。这个对我很重要,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像你的人,是你的一部分的存在。这一年过的很不轻松,唯一宽慰的是,在梦里总有机会和你亲近,在梦外你多了个孙子,货真价实的男孩。爸爸,今年就写到这里,今年的你我都很辛苦,缠绕在一起的思绪和情感太多太杂,我们明年再看看能理出什么。
祝愿你每天都有花不完的轻松愉快的闲暇时光,这样时间就好像总是停在不慌不忙的美好里,恰如你在我记忆里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