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他时,他裹着一件肥大的羽绒服,把整个人都快包住了,只有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扑闪扑闪跳跃着。
他们经人介绍认识,媒人说,他什么都好,也很善良,如果相中了,他会全心全意去爱你的。她想:这不正是她渴望的吗?找一个全心全意爱自己的,一起走过风雨飘摇的几十年。
于是,他们很快就熟悉了,她发现他真的是全心全意爱着她。为了她,不再花时间陪伴父母;为了她,不再和朋友聚会,他说是因为她不聚会的,但是,他到底有几个朋友,她却不清楚;为了她,他把工作辞了,一心一意陪她。他说:我要24小时守护你,让你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她们24小时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像连体婴儿一样,难解难分,羡煞旁人。大家都说:见过恩爱的,没见过这么恩爱的。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露出牙膏般白白的牙齿,然后,笑容僵在那里。
情到浓时,他跪在她面前,说:我们结婚吧,我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她点点头,望着他深情款款的双眼,像在梦里一样甜蜜。她觉得,像她这样尘埃一样卑微的女孩子,有个人死心塌地爱着,视她为命,已是万分荣幸,还有什么挑的呢?
婚后,他让她辞了工作,说:我不能让心爱的女人受苦。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辞掉了工作。管它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呀。他让我干嘛,我就干嘛呗。反正他家大业大,不上班,一点都不影响生活品质。
于是,他们成天腻在一起,电视、电影,一个接一个地看。慢慢地,她也没有朋友了,也没有出门的必要了,她心甘情愿地被禁足,在两个人的小小世界里不亦乐乎。她像是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年深日久,褪色了,发霉了,被虫蛀了,却还是贴在墙上,动弹不得。
她也开始与世隔绝,不跟任何人接触,衣服也穿宽大的能把自己小胳膊、小腿全部裹住的那种。在肮脏、复杂、难以捉摸的现实里,这是最安全的自我保护方式。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几年没有接触社会了。她向往外面的世界,但更留恋他的深情。有时,透过窗台,看一眼外面火辣辣的阳光,她已经知足了。她知道,她是幸福的,可以一直被宠爱裹挟。她什么都不用做,有吃有爱,有宽大的阳台。这不就是她向往的生活吗?晒晒太阳、喝喝茶、看看天?
几十年过去了,他们也从青春年少步入暮年。终于有一天,他开始出现幻觉,时时嗅到死亡的气息。他悠悠地说:我的心肝,我恐怕不能再陪你了,我在另个世界等你吧。
过了几天,他安静离开,她哭得天昏地暗。是啊,相依为命了一辈子,没他怎么活,他已经是她全部的世界了。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她努力收起汹涌的泪水,继续人生的篇章。
没了他的日子,天宽地宽,她却无所适从。她发现:这么多年下来,她除了他之外,一无所有。没有工作,没有朋友,跟家人也是六亲无靠。原来,外面那个大大的世界,于她而言,就是一个摆设。她不需要大大的世界,只需要一个他。在时间的荒漠里,她的心里也只剩下了他。她终于自由了,却失去了方向。她想:人生不就是这样吗?被层层叠叠的束缚捆住,不能动弹。等到哪天,可以动了。又要像蜗牛一样,缩进厚厚的壳里。
没几天,她也随他去了。有人说:他们真的好恩爱,看,她去找他了。
在准备入殓的时候,人们看到她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涌出一股浑浊的热泪,夹带着血迹,然后,再度合上,这是她为自己流的一团泪。
他们都离开了,但他们的故事还没完,也完不了。(看完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文集,试着写的小故事,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