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最后一点夕阳打在居民楼外墙裸露的红砖上,冬天残留下来的雪还没完全化尽,凝固成了碎冰,过路的人稍不经意就滑去个几十公分远。
南方的冬天,冷风刺骨,寒气也刺骨。
“回来啦?”每天回来妻子都在门口等着温柔说完这句话,结婚两年来几乎每天如此。大概是像习惯一样,但又总是带着期盼已久的到来。
“嗯,回来啦”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呀?菜都凉了些了,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笋子肉,还炖了鸡哦。”说完她取下苓平肩上挎着的包,帮他提来换的拖鞋。
“最近杂志社忙着年底考核,过一阵子社里新分立出部分,专门负责资料考核,到时候资料只用交给他们就好,就省去了好多忙的时候。”
说到杂志社上的工作,妻子懂得不多,就是听到过来家里做客的同事说过苓平的工作能力很强,经常受到社里领导们的表扬,来年还准备给苓平升职加薪呢。每想到这些,妻子内心就忍住不乐开了花。
“那就好,快先来吃饭吧,等会真的就凉了。”
“嗯”苓平答道,从电视柜下面抽出一根凳子就坐下了。
窗外又飘起了雪,一片接着一片的落下,旋转,漂浮又跌落融化在屋顶裸露出来的烟囱管上。紫色的天空印起了一片白景,楼下路灯还发出温暖的灯光照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把窗帘拉开些吧,看看雪。”妻子说
“嗯,要不把饭桌也移到窗边,这样离得更近点。”
“好啊好啊。”她笑着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就像孩子知道自己的愿望突然就被实现了,还附带着有其他奖励那种纯真的笑容。
看到妻子笑了,苓平也觉得心头暖暖的,跟着笑了几声。就把桌子移到了窗边。
她拎着凳子跟在后面,苓平把饭桌放下,她就跟着把凳子放下。
“你看,外面的雪好美呀。好几年没下雪啦”
“是的,是有好几年了。”
“从我们到这来是头一年下雪是吗?”妻子似乎问了一个很无聊的问题,因为到这来的时间不过两年而已。
“对,头一年下雪,不知道以前这地方兴不兴下雪的。”
她喜欢雪,就用双手托住下巴,看着窗外,呆呆地说。
“要是每年都会下雪就好啦!”说得又很虔诚
“会的,每年都会下的。”
“要是不下了怎么办?”。
“不下的话,我就带你去有雪的地方看雪。”
“真的吗?”
“真的。”
苓平先吃完,放下碗筷,就往身后的沙发靠去。
没过几分钟就打了一会瞌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很多,身上多了一层薄毯子。
妻子在一旁看着电视,把声音开到最小,像蚊子叫一样,嗡嗡响。
“醒啦?”
苓平揉着惺忪睡眼,又打了个哈欠问
“几点了现在”
“九点”
“我出去取个东西,很快就回来,你要是困的话就先睡吧”说完在她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
还没等到妻子问苓平,已经着急忙慌的出了门。
三楼楼梯口闩着一条农家小土狗,很惹人喜欢,据说是房东家养的,房东就住里面,房东的老婆特别讨厌宠物,尤其是猫猫狗狗一类的,不许把土狗养进屋里。房东磨破了嘴皮子最后妥协的结果就是房东能在门口给它搭个窝,绝不能让它踏进屋半步,要不然让房东也在门口搭个窝和它一起住。房东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土豆,周围的住户也跟着就叫土豆。
每逢见到附近的住户上下楼的时候,土豆都摇头晃脑的表示欢迎。唯独见到苓平时就吠叫,还好有根狗链子闩着土豆,否则真是有可能扑腾上去的。苓平也不知道原因,惹不起就只能躲了,更何况是房东家的狗。
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每次往这上楼苓平都是撑着扶手一越而过。
汪!汪汪!汪汪汪!几声吠叫把苓平的精气神都唤醒起来。
苓平只顾着去街头的老张大爷家取的东西,听说是今天邮局来的,但是找不到苓平家,商量之下就放老张大爷家,他自己去取。
“土豆啊土豆!你说你怎么就这样老朝着我叫唤,我不偷不抢不欺负你,别人路过你倒是点头哈腰的”
不说还好,一说完,土豆叫唤得更凶了。
苓平只好又照老方法越过楼梯去。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下楼的时候走的急又没带上伞,想着没几分钟路就懒得上楼取。
这条街零零散散的有七八间商铺,冬天关门都关得早,只有老张大爷家的小卖部还亮着灯,远远就能看到一家人围在货架子上的电视机前,目不转睛的看着十几吋时不时泛着杂音的屏幕,似乎一切都太过于平静和谐,孙子枕在老张大爷的腿上睡得香甜正酣。苓平没叫出声,敲了下拉到半截的卷帘门,咚,很微弱的一声,但是他还是听到了,用手指了指右墙角放着的盒子,示意苓平取走。
苓平也还纳闷着,会是个什么呢?
分量很重,像是装了个很实心的东西。
刚出了小卖部的门苓平就开始拆包裹盒子。刚拆开一层包装盒就露出了一张小纸条,手写的---苓平收。
看到纸条上熟悉的字体时,苓平心头一颤,该来的事终究还是来了。
袋子里面装着的是一个红色的纸盒子,打开后,塞满的信突然就像迸发出来一样,散落在盒子的每一个角。信上还有张页的婚礼请柬,位置很突出入眼。
苓平抱着盒子和信还有请柬,分量格外的重。站了几分钟后突然不知道了方向往哪边走,任着雪落在他的头上,落在盒子上,信上。
风不停也不带节奏的在吹,雪化在苓平身上成了水,湿润的衣服接触到肌肤冷得他牙缝都在打颤。苓平用手拂去了请柬上的雪点,揣进了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把盒子合上,径直走到后街背面的那条云柳河,站在河岸边,拾起了几块拳头大的石子把盒子压实了,朝河里扔去,河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冰衣,扑通清脆的一声,盒子连同着信沉了下去。苓平叹了一声,又像是如释重负般拍去身上的雪渍就往家的方向走。
一路上苓平都在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想以前那些事,但是人就是这样,越不想想起来的事情就越能记得清楚。苓平还是忘不掉他在那些夜里写下信的心情,忘不了她收到信的时候的样子,更忘不了当时为了追求所谓的新生活新鲜感就把她一个人抛下来到只身来到这个城市,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和以前所有的新朋老友断了联系……
脑子一直都回响着和她在一起时的她说那句话“要是啊你以后不要我的话,你结婚的时候我就把你写给这些情书全寄还给你,羞得你脸都无处放的哦”
苓平魂不守舍的就往家那边的方向走,一脚重一脚轻,脚下的碎雪细冰邦邦作响,雪已经停了好一会,但路过时候从树枝跌落下的积雪却不见小。
十点半这条街的路灯一道一道都暗过去了,只剩得一点积雪映照出的微弱白光引着苓平的路。
远处闪过两孔大货车的亮光,刺得他眼都睁不开,连忙朝着两边躲去,没见着路,一脚踩空落在了水坑里,等到苓平到楼下的时候两只鞋早就湿透,脚趾冻得几乎没了知觉。
在楼梯口的台子前把刚刚在河岸边踩到的一脚泥蹬到以后苓平就上了楼。
走到三楼口,正见到房东在给土豆喂些剩饭,剩骨头,土豆嗷嗷叫得欢喜。似乎刚嗅到苓平的气味,就咧开牙,扯着狗链子朝苓平叫唤。房东训了几声才停了下来,苓平和房东打了个招呼后就上了楼。
进屋时妻子已经睡熟了,发出轻轻的鼾声,苓平开着蓬头的热水胡乱冲了一阵身上的寒气就上床休息。
躺在床上觉得头痛得厉害,不知是发烧了还是怎么。熬到大半夜还没睡着,倒是脑子越来越清醒,身体越发的凉快。苓平摸黑找出掏出手机打灯从床头柜倒出两粒安眠药就着一杯水就咽了下去,不久果然迷迷糊糊的就到了第二天。
苓平所住的这一片居民楼位于城乡结合部之间靠近乡的那头。顶层住着户刚从附近农村搬来的三口子,看顶板空着也是空着就和房东商量打了个小棚子就养了五,六只鸡,每天早上醒来,有时早有时晚都能听到几声打鸣,倒是有几分生活气息。
洗漱完,刚放下牙杯。就听到妻子在客厅叫去吃早餐。
你昨晚几点回来的?怎么今早看起来像没睡觉一样
差不多十一点左右吧,最近睡眠老不好。说完将一块面包塞进嘴里,又灌了几口牛奶,准备换上衣服去上班。
对了,今早收拾你衣服时候掉出的请柬,叫什么维的,看日期好像就是明天。这人是你以前的朋友?还是现在的同事?
是以前的朋友。
那你要过去一趟吗?
没多大意思,不想去,就一个普通朋友而已。
太好啦!我还担心你明天会没空呢。妻子眯着眼睛笑开了花
怎么了?
我想让你明天下班后陪我去城边的老中学校园里看看梅花,早就想去了,我一个人又觉得无聊。
行
那可真是太好啦,嘿嘿。
苓平抽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几根散出来的发丝别了进去,又拍了一下头。
我去上班了,等会要是赶不上最早的那一辆公交就等上好久。
路上小心哦,把围巾带上,外面的雪还没化完,今早我刚打开门冷得直发抖。对了,你等会出门的时候记得把门口我放的垃圾袋一起拎下去扔掉吧。说完就转身去做其他事。
苓平走向了浴室,从洗漱台上取来请柬放到自己随身带的包里。把门口的两个黑塑料袋子装着的垃圾挂在手机就下了楼。
老规矩,苓平先将垃圾袋轻轻扔到二楼口,然后杵过栏杆,尽量避免与三楼那条他讨厌也讨厌他的狗接触。土豆还睡在狗笼里,但是笼子的门不见得关,这是房东家狗的特权。本来已经成功没惊醒土豆就到了另一台阶,没想到刚落脚的时候就踹到旁边放着的硬纸盒。狗就是狗,耳朵和鼻子是多么的灵敏,肯定知道它讨厌的苓平今早要从这里过,又是一阵狂叫不止,把苓平还有点昨晚睡眠不足,小晕的脑子激得清醒了大半截。
楼下的三个大垃圾箱早就塞得满满当当,只能把垃圾袋就放旁边。放完垃圾袋子后,又掏出夹在包里的请柬,准备一起塞到垃圾箱里,动作来回了几次,仍是没下去手。
叹了口气,原来这么几年来还是放不下方维。越想越觉得愧疚,一面愧疚着的是现在的妻子,一面又愧疚着方维,是说不出口不甘的愧疚。
对于妻子又是另一种的愧疚,同样也说不出口,但是更多的偏向于愧对那么好的妻子。
淡忘去一个人远没有想象里的简单,尤其是当你没有做好将他永远从记忆中删除的所有准备的时候更加的难,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只需要一点点的温存尚在,那么这个人将是难忘的。
苓平陷入了两难的选择中,去和不去。
去了似乎是对既往的过去有了个交待,但是苓平又担心见到方维以后不能自拔,勾勒出更多的故事,更加放不下她。
不去看上去是避免了那个尴尬的情况发生,对于妻子来说却又是不公平的,面对着爱得如此深沉的丈夫,她压根就不可能接受苓平心里还装着另一个这么深刻,放不下的女人。从瞒着的秘密开始,或许就是个感情导火索的引线。
难,选择的难题让苓平的头仿佛像快炸开一样,久违的太阳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升起,一道光芒从城市的一角绽放到另一角,直到整个天空都放明了才停下。
3
当苓平踏上车时的那一刻起,似乎在他的心里都有了答案。车窗外的景色在不断变换交替着,那些活动在绿色大自然里面的生命也是动着的,生生不息。
方维嫁到了一个南方小镇上,她丈夫是搞室内装修工程的,这倒有点让苓平没想到。
小镇还有几分的偏远,下了火车后还转了大巴又坐了几小时。好在窗外都是些绿水农田,景色很是怡人可亲,时间也就过得不是那么漫长。
坐在苓平对面的是一对母女,小女孩很乖,一路上,也不吵不闹,火车开了小半程路的时候就靠在母亲的大腿上睡着了,母亲边用手托着她的头,无言看着窗外的景色,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女孩醒过来时也不说话,就指着桌上的矿泉水示意母亲给她拧开喝,只喝了一小口,指甲盖深浅水位变化,揉揉眼睛俯下身在母亲大腿上又睡下了。
两岁那年的一场高烧过后,女儿就说不出话了。此后的每年母女俩奔走去往很多地方治病,母亲只要是听到哪里能治,就带着她去,不知道已经去过多少地方,还是没治好。但是从没放弃过,她觉得总有一个地方是可以治好女儿的病。
这次就是听镇里人说南方沿海的某某个乡里有个专治耳鼻喉科的神医,治好过无数病人,但是神医有个行医规矩,只在晴天的日出前接诊,过期不候。有时候运气不好的人连续碰到一两星期阴雨天气,就倒了大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等下去。然后用手轻轻抚摸着小女孩的背,嘴里还念叨着,希望去的时候一定得有个好天气啊!
苓平知道根本不存在什么所谓的神医,不过是打着幌子骗钱罢了,但是他不能说出来。因为那是一个母亲,即便是全世界都不信能治好她的女儿,她还是会信的,就一点点希望也会是曙光。
我只想听她再叫我一声妈妈
会是个好天气的,南方的晴天多,不是吗?
那可真是太好啦。又抬起头看着窗外,几缕阳光透过乌云窜进车厢,就照到小女孩的身上,母亲刚想拉起帘子遮一遮光,小女孩就醒了,伸了个懒腰,戳了戳母亲的肩,摇摇头示意母亲不要合上帘子。
临近下车的两个站,苓平走出自己的这截车厢,到列车停靠点买了两包彩色糖果,放在包里又上了车。
下车时把糖果都递给了她,看得出小姑娘想说些什么却又发不了声,到嘴边就剩下了微笑,苓平也朝她笑了笑。
会好的,加油! 说完向母女俩做了个扭曲的鬼脸,逗得小女孩的笑容幅度更加清晰。
下了火车后外加一个半小时的大巴才到了方维在的那个小镇。
苓平没提前和方维联系,也没告诉以前的那些朋友他会来,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这一天瞒着多少人来参加方维的婚礼。
掏出请柬上写着的地址,然后沿路的问了过去。是在镇上一家酒楼举行的,虽然是小镇子,但是这间酒楼却显得有几分优雅高贵的感觉,人来人往的热闹非凡。
苓平去的时候正赶上了开席,就随便找了张靠后的桌子坐下。
听同一席上的人说,这边的习俗是在吃完第一轮的席后,司仪和新娘,新郎,父母的活动仪式才正式开始。因此在吃饭的时候,酒楼里布置下来的幕布和台子空无一人,显得有几丝冷清。
苓平哪有心情吃饭,就盛了一浅碗的蛋汤,开始了焦急的等待。即便是他从来的时候到现在一点东西也没碰,不过他确实已经没了胃口。
他想象过太多在方维婚礼上会发生的情境,只盼着方维看不到角落里的自己。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第一轮的席终于全部结束了。
司仪先上台主持热场了几分钟,但是毕竟今天的主角不是司仪,因此没提起台下人多大的兴致,只几个要好的亲戚朋友们应合着捧场,强撑起热闹。
方维和新郎出场了,众人的眼光全被吸引去了。
方维穿着一套十分适合的白婚纱,挽着穿着黑礼服即将成为她丈夫的新郎,缓慢的走到台中央。
和苓平想过着的场景很像,方维取下了她的圆镜框眼镜,穿上了高跟鞋。
灯光全部聚焦在她和新郎的脸上,她的每一个露出的白皙肌肤都成了全场焦点,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得体,完全收敛了她活泼的本性,像变了个人似的,这些都是苓平想象到了的。
舞台屏幕上轮番播放着两人的照片还有来自其他朋友的祝福等等,音响放出的音乐也是格外的甜蜜,在场的每个人似乎都沉浸在这种状态中。
她肯定是很幸福的,苓平想。
也好,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但是苓平却好像看到方维的眼神在台下的来客中搜寻着什么。
苓平低下头来,尽量避免掉与方维的眼神接触。
亲一个亲一个! 台下的起哄声一时间热闹起来
这时的苓平才敢抬起头来看着台上,新郎轻搂着方维的肩,正准备吻下去时,苓平看到方维的眼神又扫向台下,这次就瞟到了苓平,一时间他只觉得头开始痛起来,眼神也泛起了星星。
足足对视了半分钟久,新郎顺着方维眼神的光也看到了苓平。
方维扭开触在她双肩上的两只手,脱下了累赘着她的高跟鞋,赤脚朝着苓平坐的方向奔去。
别,苓平在心里一边一边重复念着,直到叫出来了声。
啪一声,汤碗顺着圆桌腿跌落下来,成了两半,蛋汤洒得一地,溅起几滴沾在临座人的裤脚,裙边,啊啊呀呀的叫唤声似乎把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苓平大梦初醒的睁开眼,才意识到刚刚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幻想出来的罢了。婚礼照常进行着,热闹氛围一阵高过一阵即将来到高潮部分,新郎新娘向来宾们挨座的敬酒问候。
没等到方维来到自己坐的这桌敬酒,苓平早就出了门。
天色还没见晚,不过是远处电厂发电吐出来的烟雾升起,在天上笼罩了一部分,显得有点阴沈,看上去像是天黑了。
此时腹中一阵绞痛,苓平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真的饿了。就进了最近的一家餐馆胡乱点了两三个菜,又要了瓶酒,坐在靠窗户的桌前等。
若不是刚刚一起吃饭的小孩嬉闹中打翻了他面前的汤碗,他还要做多少无聊的幻想。苓平心想
背靠着的第二道窗没关严实,冷风顺着咧口肆无忌惮的往里面吹,伴着冷风进来的还有楼下摊子升起来的油烟味和小贩叫卖的嘈杂声。
菜刚上,苓平的筷子已经在碗里扫荡过一圈。由于吃得急,之前肚子里又空,没吃得几口就连着打了好一会的嗝。店老板的小儿子看得直咧嘴笑,老板娘赶紧把他拉进内屋,端着一杯温水递给苓平。
十分钟还不到,菜已经吃到就剩些残汤,才想起来自己刚买的酒还没开始动,是消愁,是取暖?苓平也不清楚,有什么愁的呢?方维有了自己的幸福,他也有属于自己的幸福,本来就是互不打扰的。
是替她愁?还是替自己愁?又或许不是吧。
是天冷吧,南方的天真冷,这里可比他住的地方冷得多,对,为了取暖。苓平心想
就着老板儿子递过来的杯子,倒了满满一杯,苓平不懂酒,品不出人们说的那种酒香,只知道是混着酒精气味的液体。因为平时不常喝,也不喜欢参加应酬酒桌,两杯酒下肚,头已经沈得许多,身子燥热起来。第三杯的时候就挺不住,趴在桌子上睡下了。
刚倒下桌子的一瞬间,苓平的脑子里浮现了好多画面。一幕接着一幕闪过。
第一次见到方维的时候在旅游大巴上,是个晴天的下午,有几片云稀稀疏疏的在飘,天闷热得难受。苓平挤上车后,把包放在座位上趁着还不发车就去站前上了个厕所。
等到回来的时候,车上正吵得不可开交。带头的正是方维,一位中年男子带着小孩强占着游客的位置不肯走,临边上好像还坐着男子的其他几个亲戚,由于是景区最后一班车,男子不想下车,又仗着人多势众,想霸占个位置,强说那位置是自己早就占好了的,被后来的这人挪开占了自己的位。
那时的苓平还不认识方维,就觉得方维像个泼妇一样,凶猛得很。进了车厢后,就坐下了,刚好是在方维前面的位置,无可奈何只能听着他们吵。
你放狗屁,这位置是你先占的?明明就是那个小姑娘先占的。
那小姑娘有了方维的撑腰打气,便有了胆量,弱弱地说
“对,我先占的位置,他抢了我的位置。”
方维拍了拍她的肩,“你自己占的位置怂什么!大点声说。”
小姑娘又加大了一点音量重复了一遍。
“哎,我说你们两个小姑娘怎么一点素质都没有,把我占位置的东西扔掉还硬说是你们的位置。不信你问问旁边的人是不是我先放东西占到的位置”男子也不甘示弱,他旁边的亲友马首是瞻都表示赞同。
场面吵得不可开交,苓平被闹得头痛,准备陈述一番,叫司机调一下车载监控一查不就知道是谁先占的位置了?
刚站起身准备说话,身后就传来一声洪亮的声音:
“你坐下!挡到我了”
苓平又好气又好笑,现在是两个人的战场了容不得再有人插足进去。又觉得后面的方维真是个泼妇吵起来真是上头,自己占起来又不是会影响到她音量的扩放。但方维那一声吼还是让他认怂坐下了,继续听他们吵,接着就进入了白热化焦灼的阶段。
最后是在客运站人员的劝说下,男子自觉得理亏又心虚,灰扑扑的就下了车,回头瞪了方维几下,又可怜兮兮转身和亲戚告别,确有几分凄凉但又确是不该为他凄凉的,在苓平看来。
这事算有了个头,大巴得以启程。
六月的夏,微风都有点不作数。车里散发着乱七八糟的味道,汗腺分泌渗透在衣服中发出的酸臭味,车顶壳晒出的漆味,旁边先驶出车辆往后吐出的尾气,令人头脑发晕,也有几股淡淡的发香,体香混杂在一起,成了一车的大杂烩。
大巴一路都在不停地抖动,再加上途径几个地方都是西南地区典型盘旋的山路,更是变本加厉的向每一个车上的乘客宣泄。
苓平受不住这样的摇晃,就闭上双眼靠在位置上准备小睡一会儿。抬手把帘子往中间合了些挡住了一部分的阳光。
在半梦半醒状态中,听到后座传来的歌声,很小声,又很清晰悦耳。苓平伴着歌声和尚有一丝均匀的摇晃就睡去了。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接近终点,天色渐变暗紫。
车刚到客运终点,还没停稳,方维早站起了身扶着门口的杆等着车门开。大巴司机嘀咕了几句,苓平离得远没听到,但是大概能猜得出是说方维太急,应该等停稳了再排队下车一类的。
车门刚开,穿着白色花裙的方维已经溜了下去,一阵风都没留下。
苓平排队下去后才发现方维正趴下在一处垃圾桶里呕吐着,吐得稀里哗啦,脸上泛着白。
苓平看着方维吐得惨,心里不免起了怜意,走过去方维背后,触了下她的肩膀,从包里掏出两张上车前买的湿纸巾递向方维,就转身走了。
方维断断续续吐了有个十多分钟,用湿巾醒了下脸又簌了几口水才离开。这不是方维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她的家就在前面景区里,父母经营一家当地特色手工艺店子,趁着假期回来帮忙。方维晕车,每次回来都是坐火车,再不济就是坐高铁,要是都没有就不回来。没成想这次买到了火车票却又因为假期爆炸式的人流量没挤上车,铁路局安排了另一辆车,并且给这趟没上车的人全改了签,不过需要等上五个多小时。方维不想等那么久,也不想再去挤,只能自认倒霉退了票,准备冒一次险去旁边几百米远的客运站坐大巴回去。
刚坐上的第一个小时,竟然都没有任何晕车的反应,方维也感到意外。但是自从下了高速后,便又开始了,头脑发胀,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还好都被她忍住了,临近下车的那一会,碰到路上堵车,几米就停一下,方维实在是忍不住就冲到门口等着。
吐完身体里面的所有东西后,方维觉得舒服多了。夕阳已经成了深红色,天上飞过一群不知道是什么鸟,叽叽喳喳叫着。转过头看到苓平高高瘦瘦穿着白衬衫的背影,方维的心里泛起了涟漪。
苓平和方维都没想到,他们还能在这里遇到。但是这本来也不是个绝无可能的事,他来景区旅游而她正好家在景区开着工艺品店,能碰到的机会还是有的。不过谁又会心心念着存在这么多缘分和巧合呢。
当晚苓平回到旅社,洗漱完毕后,倒下床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空,正照得暖和。
青岩工艺品街是整个景区最大的商业街,横跨景区的头尾,每到夜里,一条似长龙般的街灯陆续亮了起来并且隔一段距离街灯的颜色都不同,当地的人又称之为七彩灯街,七彩灯街也成了景区的特色景点之一。
路过一家店前时,苓平被门口摆放的手绘小物件吸引住了。选好以后,正准备进店付钱。
从店里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不用付了,还你的。”
苓平惊了一下,
“是你?你不是来这旅游的?”
“谁和你说坐旅游大巴的就得非要是来旅游的,就不能是回来开店的?”
两人都笑了。
苓平举起手里的那个小布袋子又指了下门口放着的其他东西。
“这些的都是你画的?”苓平问
“一部分是,还有一些是我妹画的。你手里拿着的就是我画的。
画得真好看!”
方维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不仅见到苓平,苓平还挑了自己亲手做的东西。
等到苓平走的时候,前脚刚迈出店门。就听到方维在后面问。
“今晚的篝火晚会你会去看嘛?人挺多的,很热闹。”
“在哪?”
“就是前面不远处的平丫畔,沿着河岸走十多分钟再拐个弯就是了。”
“哦哦哦,原来是那个地方,今晚我是要去的。”
又问“怎么了?”
“没,晚上运气好的话咱们说不定还能再碰到。”
“或许吧”,朝着方维耸了耸肩就出了门。
苓平到的这几天,正逢当地少数民族的盛大节日,火把节,到处弥漫着浓郁的民族节日气氛。火把节说白了即是纪念活动,各村各寨子的人围在篝火旁跳舞庆祝。
苓平没想到,这地方的篝火竟然能堆得这么高,估摸着约有个三米多,光是用来点燃的柴都有十多个人来搭上去的。
平丫畔的旁边有一条河,流向下游寨子里。河边的虫蛙之类的也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只知道仰着脖子叫。
在一阵欢呼声中,几束用来点火的火把扔向浇着汽油的柴堆,没过多久火光就冲上了天,亮得苓平不敢直视烧得正旺的火堆。四周噼啪作响,有的是柴火燃裂的声音,还有的是游客惊呼连连的掌声。
篝火燃起来后,狂欢正式开始了。不管男女老少,也不管会不会跳都一起围在离篝火十多米远的地方手牵手结成一个大圈,由于人太多又发展成了里外三层的圈环。苓平向来是不喜欢凑这种热闹的,再加上不会跳,就在圈外看。
看得正在兴头上的苓平哎哟的叫了一声,低下头见一只手正掐在他的腰上,然后松开。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看到了是方维。
“我就说嘛,你肯定会遇到我的。”方维笑嘻嘻说
“你可没遇到我,你遇到的是我的腰,你是和他打的招呼。”
“都一样的啦,对了,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跳?”
“我不会跳,而且人也太多了,不想去挤。”苓平用手扶摸着刚被掐到的腰
“现在这地方的篝火晚会上跳的舞早就不需要会跳了,只要会动,跟着人群转就行,跟着几圈就会跳了。”
说完拉上苓平的衣袖就挤进了最外圈的人群,开了个圈口。
“把手伸出来!”方维朝他喊
“干嘛?”
“你看看周围人的手是怎么放的”说完便用眼神示意苓平看周围。
苓平刚扭过头,手就被方维紧紧抓住,只能将另一只手也握住旁边的人将圈子合了起来。
火光愈加烧得烈,平丫畔的温度被烤得恰到好处,刚随着圈子时走时跳过了两圈,苓平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而一旁的方维依然跳得起劲。
篝火旁的气氛燃到了高潮,歌声,欢呼声,篝火燃放的声音,以及围着这三大圈人的心跳声,融汇到了一起,闹得人喜庆,传遍了整个自治县的每个角落。
方维感受到了苓平手心中的汗水。
“你累了吗?”她问
周围的声音闹成这样,苓平哪里会听得到她说的话。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啊”
方维使出全身力气朝着他喊
“低下头把耳朵凑过来我和你说!”
苓平只能松开旁边人握着的手,与此同时在他看不到的另一边,方维也松了另一头的手。仿佛暂时和热闹的篝火脱节了。
“我说你真好看!浑身上下都好看。”方维凑着苓平的耳朵说。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