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绾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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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绾别离。”出自唐朝刘禹锡《杨柳枝词九首》之八——

城外春风吹酒旗,行人挥袂日西时。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绾别离。

折柳送别,条条有情。古人送别最爱用杨柳。长安道上华美树木数不胜数,只有杨柳寄托相思别离之情。

优美的音韵,绵绵的情感,人世间无非情谊二字最为珍贵。折一条杨柳来挥别友人,想那古时候,人们的情感有着多么优雅淳朴的寄托。令人心生羡慕。想那春日的郊外,落日夕阳,嫩绿的杨柳被赋予人的精神,连接起依依惜别的友人,那样的画面是多么浪漫而富有情谊。令人无限遐想。

其实,初识这句诗是在李修文的一篇文字当中,文章的题目即为“长安陌上无穷树”。这是一则无比动人的故事。当时是在喜马拉雅——声音图书馆的音频栏目当中听到这个故事,尤其是在故事结束的时候,触及泪点,眼泪止不住地啪啪落下来。


在此,稍稍复述一下故事内容。

病房里,岳老师和一个七岁的小病号,他们同时遭受着骨病的折磨。在来同一个病房之前,两人谁都不认识谁。一个是因学校关闭很多年都不做教师了的小学语文老师,一个是三岁就得了骨病,同爸爸妈妈踏遍河山到处求医问药,一天学校都没踏足过的七岁的孩子。两人之间演绎出一场别开生面的离别故事。

在病房里,他们首先是病人,其次又重新变作了老师与学生。岳老师每天都会教给小病号学校里应该学习的知识,古诗词、加减乘除、英文单词,什么都教。中午十分,病房里病人和陪护都挤满了的时候,岳老师就开始考考小病号。如果小病号能在众人的称赞当中结束考试,岳老师就像被一道神赐之光所笼罩,照得她通体发亮。可是,生性顽劣的小病号,并不是每次都能答上岳老师的问题。比如,那句古诗词,上句“长安陌上无穷树”,下一句,小病号一连三天都没有背下来。

这可伤了岳老师的心,她罚他背三百遍。可无论背多少遍,考试的时候,小病号就是背不上来。最后,连他自己都急了,愤怒地问岳老师:医生都说了,我反正再活几年就死了,背这些干什么?

小病号愤怒地说完,岳老师借故出去打水,伏在开水房的墙壁上,咬着衣袖,嚎啕大哭。哭泣的结果,不是罢手,反倒是教他更多,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也更多。喂他吃饭,递给他水喝,还陪他到院子里摘了一朵叫不出名字的花来。

但不管是送君千里,还是教你单词,他们终须一别。小病号的病情加重了,爸爸妈妈要把他转到北京的医院。听闻这个消息差不多一个星期,每天晚上岳老师都耿耿难眠。深夜,她走出病房,借着走廊上的微光,要为小病号编一本教材:古诗词,加减乘除,英文单词,什么都有。离别的时候,岳老师将这还差一点就编完了的教材放进小病号的行李中,然后捏捏他的脸,挥挥手,告别便潦草地结束了。

哪知道,几分钟后,有人在楼下呼喊着岳老师的名字,等她从恍惚中醒过神来,跳下床,跛着脚,狂奔到窗前,打开窗户,全病房的人都听到了小病号的叫喊,那竟然是一句诗,正在被他扯破了嗓子喊出来:唯有垂杨绾别离!可能是怕岳老师没听清楚,他便继续喊: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绾别离!喊了一遍,又再喊一遍: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绾别离

离别的时候,小病号终于完整地背出了那两句诗,但岳老师却并没有应答,她正在嚎啕大哭,一如既往,不哭出声音,嘴巴紧紧咬住了袖子。此时此地,哭泣,是她唯一的垂杨。


动人的离别,不仅仅在亲人、友人之间存在。在生命的某一个时刻,被相同的悲苦命运生生捆绑在一起的人,在分分钟与疾病抗争的空隙里,他们之间培养出生生相惜的别样情感。离别对于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岳老师和小病号的别离,或许是永别。这一别,小病号的学习便荒废下来,哪能再遇到像岳老师这样和他情趣相投、又刚好可以教他学习各方面知识的人呢?没有了学习,只剩下在病房和骨病苦挨的日子里,小病号的生活还会有当初的色彩吗?这一别,岳老师,她再度回归到过去的身份。她的希望与精神支柱瞬间崩塌,骨病将再度成为她唯一而忠诚的伴侣吗?

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七岁的孩子,他们之间相互依存彼此供养的微妙情谊,令人动容,同时让我们也无法用精准的语言来描绘。

李修文说:无论如何,这一场人世终究值得一过,蜡烛点亮了,惊恐与更加惊恐的人们聚拢了……是反抗将我们连接在了一起……有一桩事情你可以告慰自己:你并不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剩下。你至少而且必须留下反抗的痕迹。在这世上走一遭,反抗,唯有反抗二字,才能匹配最后时刻的庄严。

是的,他这篇故事绝不是单单写给岳老师和小病号的,他写给他们,也写给自己,写给每一个在生活当中历经磨难、不屈不服、摸爬滚打的,我们。

你要反抗命运吗?那就勇敢些,像岳老师,像小病号,即便身处顽疾仍要和命运抗争。

如此,那些疾病和别离,那些背叛和死亡,反倒成了一根蜡烛,蜡烛点亮之后,渐渐就会有人聚拢过来。

是的,不要害怕和逃避。就像我相信岳老师和小病号不会因着这次的离别,在日后和疾病抗争的日子里败下阵来。小病号最后背出的那两句诗词是抗争,岳老师为此流出的感动的泪水也是抗争。即便疾病也许会要了他们的命,但也不能改变他们蔑视它的态度。

那么,仅仅在生活中偶然间会遭受点磨难和挫折的我们又有什么可畏惧的。无论你的朋友、你的梦想、你的精神支柱在哪里,至少,你不是孤独的。至少,有一株垂杨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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