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1
这是卡夫卡《变形计》的第一句话。小说从一个早晨开始——一天之际在于晨。人们在早晨对着镜子洗脸刷牙整理门面,在早晨穿上刚刚晾干的衬衫和刚刚擦好的皮鞋,好像每个早晨都充满故事感和戏剧性,每个早晨都拥有无数可能,好像每个早晨,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我们来自无尽的虚空,终将走向恒久的黑暗,而这之间还有三分之一的时间给了夜晚。
早晨是开始,更是结束。黑夜的结束。
就像一条蛇形千里的河流,匍匐在大地的脉搏上不舍昼夜地奔走,终于走到入海口,前面是辽阔无垠的海面,后面是数千里地势不平的沟壑和河道。这里是河流入海的开端,也是它辗转奔波的终结。
当红日在地平线上轰轰烈烈地升腾。你在床上,或者梦里不知昨夜花开,或者一片铁马冰河晓寒惊梦,或者你在痴痴醉醉的春梦里神游太虚。当卧房的窗照进天光时,你的眼睛蚌开瞳缩。一艘叫做五月花号的轮船划开万里波涛终于在美洲大地的海岸着陆。
它是昨天漫漫长夜的铺垫,也是所有过去的抵达。
2
睡过的地方不断变换,从温软明媚的婴儿床到冰冷黑暗的棺木,从公园的长椅到奢豪的酒店,从学校宿舍的上下铺到停放在卧室好多年的双人床。我们一生都需要睡觉。
可惜人类到现在为止,也没完全弄明白睡觉这件事,无法用科学解释到底我们为什么需要睡觉。
最靠谱的解释是这样,人在清醒时,血液循环为各个器官供能,这个过程会产生许多废物,而这些废物又由淋巴系统排出。血液循环系统是人体的发动机系统,淋巴系统是人体的排放系统。
大脑只占人体总质量的2%,却需要消耗20-25%的能量。大脑供能也靠血液循环,但是,大脑里没有淋巴管。问题在于,大脑如何排放代谢产生的废物。
睡眠时脑细胞间隙变大,代谢废物容易通过并且进行交换。所以,睡眠是一个大脑排毒休整的过程。
长期缺乏睡眠,神经系统就会紊乱,整个代谢平衡也会被打破——人不睡觉会死。
人体的肌肉分为随意肌和不随意肌,随意肌就是你可以自主控制的,比如各种骨骼肌。不随意肌是你无法控制的,比如心肌。睡眠时,所有随意肌不再受控制,它们随你的睡眠姿势由重力分配。比如睡觉时头枕高了或者枕低了都可能落枕。比如睡觉时把一只手臂伸出床沿太多,会引起肘部疼痛。
一次饱满酣畅的睡眠会让你精神饱满体力充沛,昨天的一切疲劳都不复存在。
许多身体的问题都会在睡觉时被加剧,许多身体的问题也会在睡觉时被改善。
躺下去后,肌肉化为山脉,血管化为河流,脂肪化为沼泽,毛发化为森林,呼吸化为风雷和雨雾。你在无边夜幕的一个角落里睡觉,就像宇宙深处的一个蓝色弹珠上陆地漂移,海水翻腾。
3
白昼时分,天空和大地展开卷轴,树荫下和湖水底也有生机蛰伏。人们眼有所观耳有所闻鼻有所嗅舌有所尝身有所感意有所缠绕。恨被催生,爱在滋长。
人们有所追求,有所躲闪,有所猝不及防。
早晨的云青红劲朗,中午的云高远疏薄,傍晚的云黄暖低厚。早晨的口味清淡,晚上的口味浓重。同一个苹果,心情好时看它静若处子美颜绝伦,心情不好时看,它就是一坨屎。
睁开眼时我看到了周围的世界的浮光掠影,也被自己的欲念拖拽的踉跄连连。闭上眼时,我反而看到了世界的原来模样,看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当夜幕降临,我躺下到自己的床上,眼合神定,才能看到每丝欲念的生发,才能参透光影的本质。佛经上说,不思善,不思恶,一念不生的境界,就是本来面目。
这世界上有几十亿人,每个人每天都要进入睡眠,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当场十分精确地知道自己究竟何时入睡。
每个灿烂的白昼都是无尽黑夜的回光返照,现实在入睡的时候和梦想水天相接,和光同尘。
就像一只天产石猴登上一席竹筏,尽力撑开,飘飘荡荡,向无尽的海波中出发。
唯一的问题在于,我记得入睡前手里拿的是竹篙,醒来后发现手里握的是杠铃。
你躺下去是山水,坐起来是菩萨,我只顾撒野,你笑着度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