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之期的最后一日,北境下起了百年一遇的大雪,片片洁白的雪花似鹅毛奔涌而下,将那梅岭染成一片雪白。冷是冷,将漫山的杀伐之气掩了,倒也令人痛快。
干净。
大战告捷,将士们仍旧穿着铠甲,也不管什么“狐裘帐暖锦衾寒”围坐在升起的火堆旁,说着某家的佳人,唱着金陵的小曲,有孩子的还会说起自家熊孩子的光辉事迹。
蔺晨一人坐在不远处的柴堆上,换下一身戎装,穿着平日里最爱的那件月白衣裳,倒有了些谪仙的味道,亦或是哪家来人间游历的仙人。
他隔着万千男儿看着那坐在主位上的人,依旧是一席戎装,头发高高束起,倒有些当年林殊怒发冲冠,上阵杀敌的模样,不过那张脸依旧是温润的,低眉浅笑间让他知道,那仍是梅长苏,他用十四年光阴陪伴的梅长苏。
梅长苏倒下的时候,蔺晨正在喝着手里的酒,不是什么好酒,与琅琊阁的那些陈酿自然是不可比的,但蔺晨却有些醉了。
有句话说的好,醉时不知愁滋味。但蔺晨却说,这是骗人的,要不那人倒下的时候,自己怎么会这么疼呢,渗到骨子里的疼。
蔺晨也想过,他琅琊阁少阁主多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啊,滚滚红尘,世间万物哪一样看不通透,怎就偏偏栽在了这么一个梅长苏身上,徒生出了几分本不属于他的执拗。
主帅倒下,将士们乱成了一锅,最后还是蔺晨翩然一跃,将那人抱到了军帐内。那平日里清瘦的人穿了战甲,倒也有些重量,竟让蔺少阁主在起身时微微有些踉跄。
冰续丹的药效一过,梅长苏就像被抽去了魂魄一样,成日昏昏沉沉,全凭蔺晨费心熬制的药吊着那最后的一口气,终究是杯水车薪。
第三日,梅长苏难得得了清醒,睁开眼看到的便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他用目光轻轻描绘那人眉眼,怎么就瘦了这么多呢。
“醒了。”蔺晨许是感受到自己脸上的目光,抬眼望向那个苍白得几乎透明的人。
“恩。蔺晨,我还……”
“就这两日了。”蔺晨不由地苦笑,这个人在自己面前总是不避讳生死,直白得有些令人绝望。
“我想再看你舞一次剑。”梅长苏痴迷地望着帐外,虽然什么也望不到,但他知道那里一定大雪纷飞,蔺晨在雪地里舞剑一定是天下独一份的美景。
蔺晨随了他的意,唤人准备了躺椅,便将人抱到了风雪里,狐裘裹了一层又一层,只露出那人一张好看的脸,的确像个粽子。
梅长苏看着在雪里舞剑的人,真是天下独一份的潇洒与脱俗。自己怎就如此幸运遇见个蔺晨,将他拉进这俗世烟火里,染了一身不该出现在这人身上的风尘。
林殊这一生啊,负人良多。而梅长苏却只负了两个人,唤他苏哥哥的飞流,以及那个用十余年救他的蔺晨。小小少年不知愁,苏哥哥去后还有蔺晨守候在他身边。至于蔺晨,他欠他良多,却无以为报,他什么都不缺,他想要的他也给不了。
雪下得有些大了,梅长苏费力地抬了抬眼,眼里是那个正在舞剑的人,“蔺晨,对不起。”
雪下了很久,落了蔺晨满头,他抬手抚弄那人的眉尖,“长苏啊,这也算是到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