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忆父母

又到重阳节了。我最不能忘怀的就是这一天。

十八年前重阳节那天早晨,因癌细胞扩散救治无效而昏迷了一天一夜的父亲突然苏醒了。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向围着病榻的我们兄妹环视一圈,突然费劲地抬起左手,向朝南的窗口指着。我们兄妹一时都不解其意。南方?南方还有什么父亲放心不下的?

母亲因患脑癌早父亲两年离我们而去。

其实母亲一直都很健康,而且还兴致勃勃地练字、打毛线,有时还跟一些退休的老头老太太一起打麻将。

母亲在挥毫书写

一天,她弯腰打米打算煮饭,突然一歪就倒在地上。我们得知后把她送到医院,经检查,原来她早就得了脑瘤,且是在脑干的部位!因脑瘤压迫了神经,所以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摔倒了。

这以后,母亲就每况愈下了。先是行动不便,后来是看东西模糊了,再后来开始头痛,慢慢地终于倒床了。

在母亲患病的日子里,父亲尽心尽力地服侍母亲。耐心地扶进扶出,为她接屎接尿,喂饭喂药。总看见父亲坐在床边握着母亲的手,为她读书读报,还开着电视让母亲听,一边为她讲述电视上的画面。

父亲迅速地消瘦下来了。我们心疼他,要请假服侍母亲,母亲和父亲都不让,说是不能耽误了工作,只让我妹妹和做护士的小侄女来帮忙打针。我和哥哥只好在晚上轮流看护母亲,让父亲能睡个安稳觉。

后来,母亲昏迷了,父亲终日坐在母亲身边,握着她的手,盯着她的脸,不动,也不说话。我们兄妹担心父亲的身体,反复劝说,才把他劝回家休息。

那天晚上,母亲就不行了。我们兄妹守在母亲身旁,看着她呼吸渐渐微弱。突然,母亲努力地睁开眼睛,轮流看着我们几个。我们明白,最后的时间到了,忍住悲痛,几双手叠在一起,握住母亲的手说,放心,我们会照顾好父亲的。母亲欣慰地微笑着,永远闭上了眼睛。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不错的。母亲走后,父亲迅速地苍老了。原本乐观开朗的他,变得寡言少语了。

俗话说,人老话多,尤其是女人。母亲年纪大了后,自然也爱唠叨,而父亲就是她唠叨的当然对象。现在一下子突然没有人唠叨了,父亲怎能不感到格外寂寞?

父亲为儿女们布菜


母亲在时,我们兄妹常到父母的住处团聚,父亲和母亲就会早早去买好菜回来,然后父亲就耐心地在厨房里切、洗、蒸、炒,做出一桌子菜。在餐桌上,父亲有时还会亲自为我们布菜。母亲则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吃。

母亲走了,父亲跟我在一起。虽然兄妹们依然会常来团聚,但是却没有那种气氛了,父亲总是显得有些落寞。

有时我们用洗衣机洗衣,父亲会神色凄然地倚着门框看着。我知道刚搬到县城时,父亲怕母亲洗衣太累,买了个洗衣机,但是除了洗被子,母亲一般不用。有时父亲把衣服丢进洗衣机里,正要启动,母亲就急忙制止。父亲嘿嘿笑着说,买了洗衣机不就是洗衣的?母亲立即唠叨起来:就几件衣服,用什么洗衣机呀。花了一百多块钱呢,你以为是十几块吧,还要费水费电。吃不穷,用不穷,人无算计一世穷。你是苦日子没有苦够,还想受穷啊!

有时我下晚自修回家,见父亲房里的电视开着,父亲已经睡着了,就悄悄进去为他关电视。谁知道我刚出来,就听见父亲在翻身,并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明白父亲醒了,他又在想母亲了。

住进新房子后,晚上父亲母亲一起坐在床头看电视,看着看着俩人都睡着了。母亲突然醒过来,见父亲正打着呼噜睡得香,就摇醒父亲唠叨起来:看看,看看,开着电视睡觉,也不怕浪费了电!父亲愣了一下,明白过来,笑了:你不也睡着了?母亲更有理了:知道我睡着了怎么不关电视?你是扣儿子的电费不心疼?

我曾背着母亲问父亲,妈那么唠叨你不烦?父亲说,听惯了。你不知道,听她唠叨也是一种享受呢。

后来,听退休的老教师说,他们有时在一起打麻将,不慎说起母亲,父亲立刻眼眶里蓄满了眼泪,吓得他们再也不敢在父亲面前提起母亲了。

大约是思念过度所致吧,一年后,父亲也得了肾癌。到医院动手术摘了病变的肾,父亲显得好多了。

第二年暑假过后,我的小女儿要到南京上大学,父亲说,我和她一起去吧,我到安徽铜陵去看看你们的姨妈。我担心他又是坐车又是坐船的身体受不了,他说,不是正好有孙女照顾我吗?我知道,父亲是又想母亲了,见见母亲的姐姐叙叙旧,也是一个安慰。

从铜陵回来后,父亲就说脚痛。我们开始没怎么在意,以为是旅途劳顿引起的,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谁知道慢慢地痛却延伸到了腿上。到医院一检查,竟是癌细胞转移到了骨髓!虽经多方医治,却阻挡不了病情迅速恶化,医生也无回天之力,父亲的病情逐渐加重,不久就昏迷了。

在他昏迷前一天,父亲要我找出一盒磁带反复放给他听,那里边有苏芮唱的《牵手》。我把磁带插进录音机,按下反复播放键后,低下头背着父亲流泪了。我明白,父亲是要追随母亲而去,和母亲永远牵手了!

现在,父亲苏醒了,也许就是人们说的“回光返照”?

他指着南方,在记挂什么呢?

对了,母亲的墓地走马在南面的方向!

哥哥试探着说,爸爸,你放心,我们记得今天是妈妈的生日,三弟已经到公墓去祭拜了。

父亲听后手就放了下来。

当天晚上,父亲就离开了我们。

母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担心的是父亲;而父亲在生命之火即将熄灭之际,最后一次情感表达竟然也是对母亲的牵挂!更巧的是,父亲的忌日,正是母亲的生日!这难道仅仅是巧合?不,这是天意,是父亲和母亲爱的宿命!

每年的重阳日,我们兄妹几个在家的会到父母的墓地去祭拜,在外地的会遥望着家乡的方向,祈祷父母的灵魂在天国能安好,能继续相濡以沫,互相搀扶。

今年重阳,我回家乡了,于是我写了此文,于父母坟前焚烧,希望父母能看到,能了解儿子对父母永远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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