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阴侯列传（五）
韩信来到封国后，派人征召送过食物给他的漂母，赏赐一千两黄金。他还找到当年下乡南昌的亭长，赏赐一百钱，并且说道：“你只是名小人，做有功德的事情没有坚持到最后。”韩信再派人征召侮辱过自己的少年，任命他为楚国中尉。韩信告诉手下的将相们：“他是成就我的一名壮士。这人在侮辱我时，我能不忍受羞辱，拔剑杀掉他吗？因为当时杀了这人根本没有什么名号，所以我才忍辱到了现在。”
项羽将军钟离眛的家是伊庐，平时和韩信关系很好。项羽去世后，钟离眛逃亡投奔韩信。刘邦怨恨钟离昧，听说他在楚国时，下诏命令楚国捕拿钟离眛，但韩信却派人把钟离眛保护起来。韩信刚刚到封国时，还保持原来的行军作战风格，巡视各县邑时，都是陈列大队军兵出入。
公元前201年春天，有人上书朝廷告发韩信谋反。刘邦慌了手脚，最后采纳了陈平的计策，假称天子要巡狩聚会诸侯，南方有云梦大泽，通知各路诸侯到陈地集会：“我要巡游云梦泽。”实际上是想趁机袭击韩信，韩信全然不知。
刘邦来到楚国边境，韩信想起兵造反，但自己琢磨着没有什么罪过，想要去拜谒刘邦，却害怕被擒。有人劝说韩信：“大王只要斩掉钟离眛，把他的脑袋献上，主上肯定高兴，那样就不会再有什么祸患。”
韩信就去见钟离昧，商量着取人家脑袋的事情。钟离眛说：“汉王之所以没有派兵进攻楚国，是因为我在你这儿，他害怕咱们联合起来抵敌不住，你竟然想要抓捕我去向汉王献媚。我今天一死，明天就是你的身亡之时。”钟离昧破口大骂韩信：“你不是个忠厚长者！”钟离昧骂完后拔剑自杀。
韩信带着钟离眛的首级，到陈地拜谒刘邦，刘邦命令武士绑缚韩信，装到后面车上。韩信说：“果然像他们所说的那样：‘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本来应该被烹煮了！”
刘邦说：“不是这么回事。因为有人告发你谋反。”刘邦下令，给韩信戴上刑具，押送回洛阳后，刘邦下诏赦免了韩信的罪过，降为淮阴侯。
韩信知道刘邦畏惧厌恶自己的军事才能，所以经常称病不上朝，他因此日夜怨恨，在家闷闷不乐，感觉和原来自己的部将周勃、灌婴等人同列而羞耻。韩信有次经过樊哙家门口，樊哙跪拜迎送，口中自称臣下，说道：“大王莅临臣家，臣不胜荣幸！”韩信出门后笑道：“我这辈子看来非要和樊哙这类人为伍了！”
刘邦在空闲时，经常和韩信一起议论众将的能力高下，有次刘邦问韩信：“像我这样的人能带多少军兵？”韩信回答：“陛下所带的军兵不能超过十万。”刘邦问：“那你能带多少呢？”韩信回答：“臣我是多多益善。”刘邦笑道：“既然你带兵多多益善，怎么被我擒获了呢？”韩信说：“陛下不能带兵，却善于带将，这就是我被陛下所擒获的原因。何况陛下是天命神授，不是人力所及的。”
陈豨担任巨鹿郡守后，离京前向韩信辞行。韩信紧握着陈豨的手，屏退身边左右后，一起走到庭院中，仰天长叹道：“你能听听我的心里话吗？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陈豨说：“谨遵将军命令。”韩信说：“将军所管辖的地方，是天下精兵之地，而将军也是陛下的宠信之臣。如果有人说将军谋反，陛下肯定不信；第二次有人再说，陛下会半信半疑；第三次有人再说，陛下肯定会亲率大军征剿。到那个时候，我会在京城作为内应，这样天下可图。”
陈豨一向了解韩信的杰出才能，对他坚信不疑，紧握着韩信的手说道：“我一定听从您的教诲！”
公元前197年九月，陈豨果然造反。刘邦亲自率军前往征剿，韩信称病没有跟随，暗中派人联络陈豨说：“兄弟举兵起义，我在京城暗中协助将军。”韩信密谋和家臣们在夜间，用伪造的诏书赦免各官府中服役的罪犯，然后集结这些人袭击吕后和太子。韩信部署已定后，等待陈豨的回复。
韩信有名宾客得罪了韩信，韩信派人把他囚禁起来想要杀掉。宾客的弟弟向朝廷告发，说韩信想要袭击吕后。吕后想征召韩信入宫，却担心他手下党羽众多，弄不好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导致事态恶化，就找来萧何一起谋划。萧何建议说，可以诈称前线送来诏令，说陈豨已死，列侯群臣都要到宫中来祝贺。萧何去对韩信说：“你只管入宫祝贺，我保你安然无恙。”
韩信入宫后，吕后命令武士绑缚韩信，在长乐宫的钟室中缢杀，死时年仅三十五岁。韩信临刑时说道：“我悔不用蒯通之计，才被这一女子欺骗，这难道不是天意吗？”吕后下令夷灭韩信三族。
刘邦平定陈豨后还军归来，听完韩信死因的情况报告，又是高兴又是可怜他，就问：“韩信死前说了什么话？”吕后说：“韩信说恨不用蒯通之计。”刘邦说：“这人是齐国的辩士。”刘邦下诏，命令齐国抓捕蒯通。
蒯通被押到后，刘邦问：“是你教的淮阴侯造反吗？”蒯通回答：“是的。我多次教导他，但他这个混蛋不听用臣我的计策，所以才被夷灭于此。如果这个混蛋使用了我的计策，陛下哪里能有办法夷灭他！”
刘邦大怒说道：“左右推出烹之。”蒯通说：“哎呀，我被烹也太冤枉了呀！”刘邦问：“你教导韩信造反，有什么可冤枉的？”蒯通回答说：“秦朝纲纪废弛，山东大乱，异姓王并起，英俊云集。秦国失掉政权后，天下人群起而争夺，所以有能力有人捷足先登得到。盗跖的狗对着帝尧吠叫，并不说明帝尧不仁，因为狗只是听命于主人罢了。在那个时期，臣我只侍奉韩信，没有侍奉陛下。何况天下的精英人才，手持利刃想要坐在陛下这个位置的人海了去了，只因为能力不足，没有做到。陛下怎么能把他们全部烹掉呢？”
刘邦说：“你说得有些道理，还是放了你吧。”最后释放并赦免了蒯通的罪过。
太史公曰：
我到过淮阴这个地方。当地人对我说，韩信虽然身为普通百姓，但他的志向与众不同。他的母亲去世后，他家中贫困没有钱安葬，但他到处寻找一处高大宽敞的地方，坟墓的旁边能够安置下一万户居住。我亲自察看他母亲的坟冢，情况果然是这样。如果韩信能学道谦让，不夸耀自己的功劳，不依仗自己的才能，那样就能对汉朝建立可比周公、召公、太公那样的功勋，他的后代也能封侯享受祭祀。可是他没有这样去做，而是阴谋叛逆，最后被夷灭掉宗族，这不也是理所应当吗？
司马迁有诗赞曰：
君臣一体，自古所难。相国深荐，策拜登坛。沉沙决水，拔帜传餐。与汉汉重，归楚楚安。三分不议，伪游可叹。
黄其军
作于2020年9月13日（古历庚子年七月廿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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