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河水冲刷着摩崖上的六字真言，斑驳经文间嵌着历代高僧的舍利。桑迦罗摩盘腿坐在流沙边缘，指尖轻触颈间沙漏吊坠——那是用释迦牟尼佛涅槃时的香灰炼制的琉璃器皿。每当沙粒坠落，他就能听见三千世界此起彼伏的钟声。
"您又看见了？"年轻的弟子捧着药钵蹲在身后。自师父二十年前在此打坐，河岸每天都会浮起金色沙漏的虚影。那些光影构成的容器总在正午十二点和子夜零点翻转，细沙流动时发出的声响，与弟子怀中古琴断弦的颤音完全一致。
桑迦罗摩的瞳孔突然收缩。他看见沙漏投影在弟子眉心的位置，那里浮现出细密的六边形纹路——正是上周被雷击中的菩提树年轮。当第一粒沙子穿过琉璃管壁时，弟子发梢无风自动，袈裟下摆渗出星图般的银斑。年轻的修行者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双重回响："昨日我在禅房打坐，听见蚂蚁搬运月光的声音。"
河面忽然隆起水幕，无数金色的沙漏倒悬其中。桑迦罗摩踏着水纹走向最近的幻影，发现每个沙漏里都封存着不同时空的自己：正在敦煌壁画前临摹的、在喜马拉雅山顶观星的、在恒河岸边捡拾骨笛的。最令他震撼的是某个沙漏中的自己，正用手术刀解剖着寄生在猕猴体内的水晶肿瘤。
"这是因果律的裂缝。"沙漏里的另一个他露出诡异的微笑，手指穿过胸腔挖出一团紫黑色沙子，"当你能同时看见所有沙漏，就会明白我们都在用不同维度编织同一张网。"话音未落，整片河面突然升起七彩蜃楼，桑迦罗摩看见无数个自己在不同经纬度上同时打坐，他们的脊柱连缀成发光的经线，将整个星球的能量场搅动成梵文字符的漩涡。
年轻弟子突然剧烈咳嗽，嘴角溢出的鲜血在空气中凝结成红宝石。桑迦罗摩这才惊觉，河底沉积的并非普通流沙，而是历代修行者破碎的"我执"。当他伸手触碰那些血色结晶时，看见每个碎屑里都封存着执念：有人执着于成佛的功德，有人困在轮回的恐惧中，还有人在永恒的寂静里听见了痛苦的回声。
子夜时分，最大的沙漏幻影轰然坠落。桑迦罗摩在漫天飞舞的琉璃片中看见真相：所谓天人合一，不过是意识到所有沙漏里的自己都在同一片沙滩上玩耍。他张开双臂接住坠落的沙粒，发现每粒水晶尘埃里都映照着宇宙初开时的原光。当最后一粒沙子穿过指缝，他的身体开始透明化，与河岸的菩提树、天空的星群、弟子手中的古琴融为一体。
次日清晨，渔夫在河面打捞起块状琉璃。内部流动的金色细沙组成不断变幻的卦象，最奇妙的是沙粒间跃动着微缩的恒河与须弥山。有人说曾在月圆之夜听见沙漏的歌声，那声音让顽石生出莲花，又让枯木萌发星芒。而真正的秘密，藏在桑迦罗摩留给弟子的最后一句话里："当你能听见蚂蚁搬运整个星系时，就该停止数自己的呼吸了。"
千年后，考古队在恒河下游发掘出刻满星图的铜制沙漏。X光扫描显示，器皿内部中空处悬浮着无数纳米级佛像。最令学者困惑的是，沙漏底部铭刻着古梵文："此处安放着所有未诞生的佛陀与正在消逝的众生。"当阳光穿透琉璃壁时，沙粒突然开始逆向流动，而在遥远的喜马拉雅山巅，某个修行者的额间绽放出与铜沙漏完全相同的六边形纹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