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展开在城乡结合部一个“大型”演出的舞台前,穿着泛旧色衣服的人挨挨挤挤出小城镇质朴的样子。露天舞台上的音响伴随着嘶嘶风声传出主持人抑扬顿挫的声音,铁架搭成的舞台一侧,一个黑黑的手从破开一个口子的塑料围布伸进去,向拉条子要吃的。拉条子耐不住那只手的执着,从把食物递给傻子的那一刻,两个人就算是莫名结识了。
这个开场让我有一种亲切感,虽然我的家乡不在西北,但是90年代鲁西大地的某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小城也曾经是这样的热闹和旧貌。那时候,小城的街上也有着很多来路不明的傻子,按照当地方言,我们叫他们“憨子”,就像电影里面把傻子称呼为“勺子”。他们穿着破旧,不分季节地穿着一身破得露出棉絮的黑色棉袄,袖口和裤脚被磨成了宽窄不一的布条儿,一只脚上的鞋子露着大脚指。他们经常低着头,长长的头发和常年不洗的脸让人辨认不清他们的外貌。他们不是乞丐,也不懂得乞讨,只是安安分分地在路边的垃圾堆旁边找吃的找穿的。只是每年的某个时段,他们会大批消失,但是不多久,小城又会陆陆续续出现一些从没有见过的傻子。
听家人说,每年会为了整理市容,趁着深夜找一辆大卡车,把这些傻子都赶到车上,拉出小城扔到别的城市。大人的说法是真实的还是推测谁也说不清,谁也没见过拉傻子的大卡车,小城里的傻子却也这样一批一批换着“代”。印象很深的还有,那时候家里有衣服或者鞋子穿得破旧了,要去扔的时候,妈妈总是要用剪刀把衣服剪成破碎的布片,鞋子要把鞋帮和鞋底剪开。我问为什么,妈妈说,防止被那些傻子们捡去穿,晦气。从那一刻起,懵懂的我似乎觉得他们与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大人经常吓唬我们的“你再乱跑出去玩,就被老憨子拐走了!”他们肮脏,污秽,稍微与他们沾上一丁点儿关系就会倒霉很久。
但是拉条子却半推半就地“捡”了一个傻子回家。不是因为他伟大崇高的道德修养,只是因为他“心软”,是个好人。从始至终,拉条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城镇小居民,打扮普通而粗糙,去打公共电话的时候不忘贪着顺走一把瓜子儿的小便宜,不聪明,甚至有点“迂”,也半信半疑着人情和金钱的力量。当时,他正在四处凑钱找大头哥为坐牢的儿子跑减刑,可是钱交了,对方却告诉他减刑减不了。于是他又想着怎么把这些血汗钱要回来。可是钱还没有要回来,却还意外捡了一个能吃的傻子。
傻子跟着他到家之后,毫不认生地冲进屋里,把金枝子吓了一大跳。小羊羔在屋里叫,于是傻子开始叫金枝子“妈”,这一年多来失去了儿子的空洞也算是被草草弥补上了。金枝子怕这个傻子,因为他毕竟是一个不知道姓名年龄的陌生人,谁也不能保证他会做出来点儿啥。但是她也不讨厌这个傻子,因为他和儿子差不多的年龄,傻子吃完自己的那一碗饭,傻乐呵呵地一叫她“妈”,她立马把自己的整碗汤倒给他,说“你这个勺子”,那语气,跟数落自己的亲生儿子差不多。于是拉条子和金枝子这对夫妇与傻子的感情,似乎就这样开始建立起来了。
傻子到底有多傻?似乎我们谁都说不清,他除了见了金枝子叫“妈”没说过别的话,听声音,还是跟屋里的羊羔学的。拉条子给他吃的,他就跟着拉条子回家。拉条子去哪儿他去哪儿,记不住自己家在哪儿,偏偏能够记住拉条子家。虽然拉条子让他睡羊圈,但是在地上铺满皑皑白雪的冬天,在暖暖活活的羊圈里睡,总比在外面冻得瑟瑟发抖好得多。拉条子一家给他理发,穿新衣服换新鞋,见他被小孩打的时候护着他,和金枝子一起编绳子闸柴火的时候,相处得真像是一家人一样。
忽然想到小时候经常看到小城里有这样一对父女。女儿患了脑瘫,十五六岁的个子却只有两三岁的智力,根本没有一点生活自理能力。他的父亲每天扶着她在晚饭后的小城散步,女孩走起路来歪歪扭扭,脖子几乎歪倒肩膀上,嘴巴也不由自主地歪斜半张着,有时候会吐几个不清晰的发音,很奇怪她的父亲竟然大多数都能理解。女孩的家庭并不是很富裕,父亲看起来明显比实际年龄老上十几岁,小城的人可怜他们,也觉得伟大。就像是电影里打印员说的,家里有个傻子大家想扔都来不及。亲生的无奈舍不得扔是无奈有苦衷,但是拉条子偏偏开始养一个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来路不明的傻子。
当然,养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打一顿扔出去又担心傻子会不会冻死,于是拉条子开始印失“物”招领。也就从这寻人开始,拉条子的生活才算真正开始戏剧化起来。
大头哥带来一个人,那个人说是傻子的大哥。他亲热地走到傻子面前,对傻子说他是他哥,傻子对着他笑了。推推搡搡之后,傻子的大哥给了拉条子几张一百块钱,带走了傻子。淳朴的拉条子还在不安,觉得自己只是做了本分的事情,收了人家的钱过意不去,想着怎么还回去。
正在找傻子家人还钱的时候,傻子家里“又”来人找傻子了。来的人一副城里人的打扮却戴着口罩,操着一口唐山口音问傻子在哪儿。拉条子丝毫没有怀疑他们的真实性,把傻子大哥一家给的钱给了“城里人”,内心觉得愧疚甚至还去贷款“赔钱”。
第三波来找傻子的人也声称自己是真的,他们始终戴着摩托车头盔,宛若两个外星人。这时候,拉条子终于意识到了他们中肯定有假的,跑去派出所报了警。
傻子到底是谁,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抢着找他?有千万种或荒诞或惶恐的可能性在我们脑海里面盘旋:傻子可能是个破落的传统家族企业的公子哥儿吧(金世佳那么帅T-T),家人寻找他,仇家也寻找他;或者大家都争着寻找他,只是因为像是金枝子猜想的那样,不法分子把傻子捉住买到黑煤窑挣钱,杀了卖器官……小卖部的三哥经常说“生活就是这样”,他比拉条子稍微聪明一点就在于不追问这些想不明白的事儿。拉条子最后还在问,那第一个把傻子领走的人应该是真的吧?这是我们都期望的一个结局,但实际上是不是,生命里面的未解之谜实在太多,也许这辈子都解不开。
金枝子敌不过那些真假莫辨的傻子家人的折磨,崩溃大哭。她埋怨拉条子的善良,哪怕这善良是她最初选择他的理由。这善良整天让她担惊受怕,明明做了一件好事儿,现在却似乎成了坏人。她不让苦闷喝醉的拉条子进屋,拉条子来到羊圈像傻子之前一样披着大衣和羊群生活在一起。那个梦是可怕的,当有人走近羊圈逼近他,他却动弹不得,想要呼救,一张嘴却只是像羊一样的咩咩声。走近他的人是他自己的模样,也是那个受了委屈内心开始挣扎反抗的自己。他见证一个自己用刀子残忍地刺杀着另一个自己,脸上满满的不解和惊恐,一直到老村长推开羊圈的门,告诉他派出所让他去一趟,原来以为他拉条子是个好人,但是没想到竟然是一个隐藏得很深的坏人。
老村长的误解像是刚刚那场梦一样有惊无险。那些来找傻子的人再也没来,派出所的警官只是为了告诉他他儿子减刑了。
他问儿子为什么减刑,警官却说这个具体原因不清楚。于是他便认为是大头哥的功劳,带着谢意去找大头哥,但是已经不厌其烦的大头哥已经不容分说地打了他一顿,把自己的五万块钱塞给了拉条子,让拉条子再也不要烦他。
莫名其妙捡了一个傻子,又莫名其妙地卷入一场场真假莫辨的认亲敲诈。
为儿子跑减刑花了五万块,减不了刑却也要不回来这笔钱;如今儿子减刑了,五万块钱却又一分不少地回来了。
拉条子想不明白原因,也似乎再也无从知道真相。他把五万块钱塞进大衣里面,从大衣里面拿出来傻子留下的帽子,戴上了它。
原来,这是另外一个世界。帽子上的遮阳膜让世界呈现出一片柔和的血色,光怪陆离的建筑和形形色色的人都变成一种色彩,单纯起来。那群欺负过傻子的孩子们围住拉条子,大声喊着“打傻子!打傻子!”蹲身捡起雪球砸向他。拉条子不去争辩,因为这个世界似乎就是这么不容分说,真假莫辨。
似乎,当个勺子,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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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吐槽:
1.金世佳被洗完之后,分分钟让人帅得跳戏啊……那个裸背哎呦呦呦呦呦~~~
2.陈建斌蒋勤勤这样的乡土影视剧导演表演组合,让我莫名想起顾长卫和蒋雯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