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湖》

1


      日子久了,王美如就有些分不清了。

      粉墙上的钟还是在转,随着房间门的关关开开滴滴答答的变。但这里头没有阳光,被埋在深深的土下,就跟所有该在春季烂漫开出的嫩叶绿芽都烂在了土里头,变得污秽烂臭。这会儿王美如刚从房间里出来,在堂里的小沙发上躺着,对面的粉墙脱开了泥灰,那上面的美人海报也微微泛卷,怎么贴也贴不好啦。那翻起的白边沾了些泥灰,沙沙的。

      王美如眯着眼,舒服的窝在这沙发上,这屋里的气味好不好闻王美如已经不知道了,但她的气管里肺里日夜浸淫着这地下的气味。久不久的难免会有些病,王美如抽着烟,抽的狠,这样一来,肺疾就更加重了。她腻缩在沙发上,听着钟滴答滴答的有些慌神,她看着门,透明的玻璃门上贴的美人画报挡住了外面,说是外面,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只有灰灰湿湿的泥石台阶,还有那些人抽完的烟头,像被水打湿了像蔫了烂心的菜。王美如什么也没看见,那美人海报太大,比门大,比屋子大,比什么都大,娟娟的挡住了王美如的眼睛。

        外边的人不叫她王美如,做着行的,都有个名儿,说是怕死后进阎王殿的时候,带着这千人躺的名儿会被小鬼欺负,早几年前王美如懒有娇嗲,柔带清明,大家都叫她黛黛。小黛黛,心尖儿上的黛黛,宝贝黛黛。她曾是这条石斑子街数一数二的好。头那几年,身子跟朵花儿一样粉白,皮肤摸上去跟那白蜜一样甜稠柔软,那些个自诩是诗人才子的诗人才子偶尔也会来拜访她,有个男的,姓什么王美如不记得了。手里还是有一些钱的人家,好话一波一波,跟浪一样,但抠门的紧。有一段时间,他天天来,跟王美如夫妻似的,但这男人也是有老婆的,他老婆正躺在榻上等死呢。他不知日夜的跟王美如躺在这下面日夜笙歌,这样的日子该有一年多。

      王美如带着这些混乎不清的记忆打了个盹。她睡着的时候,钟在走,手头的烟也在烧,她手头的烟烧完了,咂咂的烧到了王美如的手,王美如哗的一下醒来,丢了那烟。

    香烟像只虫子,终于脱离了人的手,即便是坚硬的石泥地板,也铁了心的往下砸,碎了也不怕。

        至于摇摇坠坠的王美如,醒来了也弄不得舒坦,今年年头开始,王美如的身子就变得奇怪,像是冬眠了的虫子,睡一个半宿都困,乏了就歇吧,歇到太阳下山还是乏,饿了就吃吧,那饭道不像进她嘴里的,像进坑里,吃多少都不觉得饱腹。

      人说年纪长了就睡不下了,醒的时间比睡的时间长。王美如倒是反过来的。累是累,乏是乏,脑筋却清明。王美如也觉得奇怪,但这事又不是病痛痒痒,又不耗票银子吃药打针,不费医生的事。久了,想不出个结果,也就抛诸脑后。

       

        “福生,王小鬼跑哪去了?”王美仁扯着嗓子达拉了一句,虽说是扯着嗓子,但声儿弱弱的,一点儿不大。

        “带儿姐,王姑娘她昨晚就没回来。准不知跑哪了”福生从里边儿应了一声。

      王美如心里凉凉的,脸上不带任何忧喜,只是从烟夹子拿出一根烟,点着又抽上了,烟燃到一半,屁股的两瓣肉也有些酸痒,肺是越来越浑浊,像混进了墨水。

    这肺的脾气折腾到了胃。

      王美如馋起了街交口那摊馄饨面儿。睡久了,肚子都一直空着。前些时日,王美仁有个好友,叫程先生,现在不多见他了,往日程先生若有空,总会约王美仁去吃那摊馄饨面儿,王美仁就是认识了他才知道那面摊子的。想起面摊子王美如出去的心就有些急切,仿佛沙发长出了扎人的针,一下都坐不住了,她收整一番就出去了。

        王美如出去时,穿的不招摇。年轻的花姐巴不得把洋服都黏在身上,睡觉都不摘下。王美如装着齐脚的深蓝旗袍,拿着灯芯绒棉手带的包包,理理头发,着哩水都不涂 一下就出去了。这天风有些大,却吹的人清凉。也吹的王美如有些微凉。

            王美如走没多久,她的高跟鞋踩过的青石板,沾了车轮子污水的青石板,乘着一洼水还在晃动的青石板又映照到了王小鬼的半个身子。王小鬼回来了。高跟鞋塔塔的打着石板阶,王小鬼低头,看着鞋,看着路。看着自已白色小蕾丝鞋尖下那黑黝黝褐色的石板砖,心中暗喜,喜的是明所以又不明所以,这是春天的事物应有的性子,王小鬼占了八分,剩下的一两分分给了其他。

      鞋子沾了泥,不如之前的光彩,王小鬼推开那个贴着美人画报的门,屋里头浑浊的气味跟水一样蔓出来。像逃逸的罪犯。这门,门把手长期也泡在这样的水里,变得湿湿黏黏的,王小鬼是这门里走出的东西,也不由得眉毛微拢。但这并不影响她些心思。

      “我爱着夜色茫茫,也爱着夜莺歌唱”

        福生从屋里头听见外边儿有歌曲声,他不知道是什么曲儿,有次去逛商城,他问别人,别人指着旁边印着字的“大饼”给他看,他刚要开口,那人也不见了影子。他看着,上边儿说的是,花什么。大什么....女人一般不往这地方来,这声音十不八九是王小鬼。一旦知道了是王小鬼,福生就心喜,福生喜欢王小鬼,觉得她是这烂水潭子养出的珍珠。福生爱听王小鬼哼曲儿,就跟有的人爱溜鸟一样。福生把手往裤子上擦擦,揉揉眼睛又捋捋头发,往外堂走去了。

      “王姑娘,昨晚去哪转乎啦,带儿姐刚刚还惦记着你呢”福生觉着今天的王小鬼跟昨天的王小鬼是一个人,却又不是。今天更加生出几分....几分什么呢,福生想开口,却哑巴一般的说不出话了。

          刚刚烧下的水这会儿开了,发出呜呜的声音。福生去看水,急急的跑过去。

        他转动着一个把手,心急了些,两三下才把火熄灭了。

      “带儿姐前脚走姑娘后脚就..”

        “去了可多好玩儿的地方呢,像...”

      王小鬼想着要一一说出来,心中又有些羞羞遮遮的,这话卡在了嗓子眼,像半遮面的琵琶女。王小鬼版的琵琶女,千呼万唤也不肯出来,说出来叫她羞怯。王小鬼回到这地方,就跟在外边儿盘旋游荡的鸟回了巢,眼皮子止不住往下垂,王小鬼困了。她起身,拂拂自已的黄色旗袍,福生还在折腾那些东西,发出吭吭哧哧的响声,像福生的呻吟。王小鬼打了一个寒颤,声有些抖。

   

        “福生,”

        “带儿姐要是回来就跟她说我给她买了糖酥饼。”

        王小鬼拿着珍珠链儿小包儿,往深深的里堂走去。王小鬼锁了房门,长呼着一口气,身子下的塔子是软的,暖的,舒服的。尽管发出些些不干净的味道,但还是极好的,让王小鬼眼睛有些发酸。

        王小鬼把衣服脱掉,那精致的小裙子像开的正好的花落到草地一般。王小鬼身上有着深深浅浅的印子,一个个的张扬的巴在王小鬼的皮肤上,爬满了她的背脊,像怪兽的獠牙。王小鬼心里甜蜜又苦涩,就像刚刚吃下一颗糖糖里包着屎。



2


王美如靠操着皮肉生意养活她自已还有养活王小鬼,现在已经大不如前了。行里有句老话,“一年当十年”—干这行的一年就当十年的命。王美如也觉得这一天,一月,一年太长了,细细想起,还真跟十年那么长。那时间那光阴都到哪去了呢,那些人那些街也去哪了呢。

        馄饨摊子的人不多,依依稀稀的有几个,坐在那木板子上,面摊点着一盏电灯,远远看去,像黑夜在城市留恋的萤火虫。王美如看着远远的街,夜凉如水,街道也出了几分水的意思,像倒影在湖上,变得真真切切又朦朦胧胧。

      王美如要了一晚馄饨面。包馄饨的男人看了看王美如,又往她身后瞅瞅,以往都是程先生和她一块来,今儿她一个人来,她习惯了,面摊老板却不习惯了。想到这里,王美如倒觉得有趣,有趣。

        面很快就端了上来,冒着热气,白面上有一抹葱花,绿的成画。面摊儿在街尾,街头那边灯火成映,彩灯把灰灰褐褐的路都照亮起来了,那边是永昌街,夜市热闹不凡,灯火通明。好吃的好玩儿的都有,年轻的姑娘们和他们的男朋友最喜欢在这条街上吃东西,糖水,烤串,冰淇淋,杂口.....该少的总不会少。歌姬在馆子里撩人的歌挥洒在漫长的街道上,跟那些粗糙却用心的吃食发出的香味一样悠长。主人都拉着小车,在街边支起招牌,放几张凳子,来往想要歇脚的人群通常只有等位子的,没有多位子的份。

        王美仁吃着面,想起了有一次,她也来吃面,但那次是和程先生在一起。吃完面后,程先生摸着肚子,说还觉着不够,王美仁就笑话他胃口大,跟小猪一样,王美如笑了,程先生也笑,说,美如你别打趣我,前边儿咋们还没去过,去吃点甜食吧。王美如不喜甜,但她笑着说了答应的词。

      那晚跟今晚一样,一样是很好的天气,有点风,不至于燥热,天气热热的,不至于生冷。可能是因为好天气,王美如觉得那甜食也不跟以往一般难吃,透明澈黄的汤底冰冰凉凉,圆润的丸子是用糯米捏成的,可口滑嫩,王美如少有的吃完,又招来程先生说她才是小猪。

       

       

      王美如吃得很慢,面摊上的人一个比一个少。人少了,风便来了。风是冷的。风来的时候,程先生的大衣也会来。今日无程先生,也就再无大衣了。

         

         

       

        王美如回到屋子时,天已经晚了。天一但黑下来,暗的东西一旦完全暗下去,灯就显得特别的彻亮。

        在外边待久了,王美如的身子有些冷,进到暖和的里堂,福生就招呼她“带儿姐,王姑娘她在屋里头,还给您带了酥饼”那酥饼放在台上,王美如看着台上冷掉的酥饼的油渍透过了薄黄的纸,用手从那里剥一块,虽然冷掉了,该有的味道还是有的。她不喜糖这事,除了福生,谁也不知晓。福生知晓,也只不过是因为服侍王美如茶水久了,知道她的脾性。

       

        王美如走到王小鬼的房间门前,里边儿亮着灯,但是屋里很安静。王美如望着闭起来的门,敲了几下。敲完后,王美如往腰旁一掏,想掏出支烟来着,手落空了才想起包包给她放在前边儿了。

        这种掏不到烟的感觉不陌生,那段时间是跟程先生认识一段时间后。

        “来啦,”王小鬼穿好裙子,理理头发,寻思着这么强势又有气无力慈溪太老爷爷般的敲门定是王美仁。

        王小鬼开了门,就把王美如的心思拉去了大半。王小鬼刚刚眯下一会儿眼睛都是红红的,有些肿。穿着粉白的小洋装显得跟百合花儿一样。王美如看着她的样子,眼睛微微眯起来,“王小鬼,出外边儿,我给你买了馄饨面儿”

          王小鬼嘴咧咧,“还是带儿姐疼我”王美如侧过身子,人的一半身子藏在暗里,一半亮在明里。让王小鬼先走。王小鬼走出门,脚步有些轻快又僵硬。王美如的猜想中了,浑身跟浸在水里一样,悲凉一下子漫上来,她走有些晕眩,虽然她听见王小鬼夜出不归的时候就笃定,心中清明的跟镜子似的,但是止不住的感情让她想用簪子往自已身上捅两下。

            百合花在夜晚开了,在昙花也开的时候。但百合当然跟昙花不同,昙花开一天,不,一晚就败了,美的可怕却花期短的可怜。而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百合仍然是开放着,舒展着花腰花枝,旺盛鲜活。她王小鬼是百合,但经历了这么多七七八八的事儿,王美如清楚。花终究是花,开了之后。败的那天不会太远。

          王美如坐在沙发上,就在她今天下午躺过的那个位置,王美如下午被烟烧着了手,烟掉下来,把沙发烧出了个洞。怪可惜的,好好的一个沙发。但破了就是破了,补不成也好不了,就像巴在身上甩不掉的脏,杀了人后洗不净的手,时时刻刻提醒着你,他就是烂了坏了脏了,并且永远好不了,你受不了,你发狂,你着魔,那你就受着吧。

          王小鬼打开馄饨面,香味馋得她急切切的吃了一口,又惊呼起来,面烫到了她的嘴,王小鬼的嘴一下变的红肿起来,眼睛痛苦的扭在了一起。王美如看着她这个样子觉得好笑,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笑的哈不拢嘴,笑声戚戚怪怪,听久了自已都觉得变扭。

          王美如声音一停,里面就变的安静起来,只有钟仍然在不停的走,发出哒哒的声音。气氛变了味儿,王小鬼拿着筷子越吃越没劲,对面是抽着烟的王美如,烟慢慢的从她的嘴巴里吐出,她咬了红纸,还很新鲜,朱红色的唇显得她精神沉稳,两片红得滴血的唇瓣一张一合,那烟就从跟珍珠贝肉一般的唇里呼出,烟挡住她的脸,烟雾里又生出了许多张不一样的脸。王小鬼第一次见王美如咬这么艳的红纸。

      对面的人是如一尊玉像,坐下之后不动就不是不动了。

        王美如恼,她应该抓着王小鬼的头打,张牙舞爪的撕烂她的脸,至少当年她娘知道这种事情后也是这样的。但是她王美如,王美如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做这个事。

         

         

          王美如随意跟王小鬼说两句,就梢梢的回了房间,黑暗里,她尝到了夜的凉意和恶意。夜晚的安静成了带冷光的刀,她脱下衣服,露出匀称光滑的肉体。  被很多人抚摸过的乳房微微开始有些下垂了,王美如心有些烦乱,她开始想起第一次对着镜子打量这幅肉体的时候,她还年轻。因为独自一个人,所以她大胆的褪去所有的衣服,细细的品尝她的身体。那线条仿佛玉雕师傅毕生心血用上好的羊脂玉雕研出来的。肉微微发出粉色,她刚刚沐浴完,这粉红一直延伸到她脖子,肉质温暖柔和,一碰,就陷下去,像蜜糖,也像云堆积出来的。 

        灯光稍微闪了一下,镜子里的肉已经微微泛黑也带黄,黑皮黄皮下藏的也不是云了,像是汽船排出的废气。过去的东西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不曾存在过。她没见过她的妈妈,听说是生她的时候就断的气。若是有,她还活着,到了现在,她的样子应该和自已差不多。

        王美如茉莉花一般的年龄已经风干了,白色的茉莉花风干后变的是黄色,且水分稀少,变得邹邹巴巴的。王美如此刻的灵魂分外鲜明。她就像一个旁观者一般清醒,一般置之事外,在不远处看着这具身体的经历。灵魂慌张了,他还有还很长时间要驻足在这副身体,比他已驻足的时间要长。灵魂的不可思议,懊恼,困惑,也正是一步一步夺去这具身体青年、童年的手。

       

        (王美如所有的理解,跟众人的不理解是一样的,又是不一样的。众人不理解命运的捉弄性,王美如理解的是她是她,别人是别人。

       

        又过了很久,王美如都睡下了,这时候月亮还在,但发不出夜晚冷清的光。

          )

                                                      2

        王小鬼。

        王小鬼也是孤儿。但相比王美如,王小鬼已经是幸运的了。王美如对于母亲的接触是从王小鬼才开始的,而王小鬼对于母亲的接触则是从王美如那里得来的。简单来说,王小鬼还有王美如这个''娘''

        而王美如却没有。

        王美如说她是在王小鬼四岁多的时候把王小鬼从街上带回家的。那时候王美如还是小黛黛,是街头街尾太太小姐疯狂寻求的对象。小黛黛今日穿花布,那么太太小姐就一个电报打到外省让西湖那边开始送花布了,小黛黛今日不穿花布,连续一周不穿,那批刚从西湖来的花布就被太太小姐们扔进箱子了。

      太太小姐对着他们这些花姐都是用鼻孔看的,多红多大的头牌终究婊子一个。眼里有恨,心里有嫌,但谁都看得出来,这些嫌弃的里边儿都带着羡慕和好学呢。

      王小鬼长得挺好,五官端端正正,额骨不太不小,脸也不似大饼不似瓜子,而是平实的把线条从额骨那里拉下来。长得有点像西方人。眼睛颇大,眼尾往上一吊,上点脂粉,那味道就出来了,带着一股机灵气,好似玉皇大帝塌前焚香炉化作的。鼻子长得好,鼻骨子直挺鼻头秀气,像蒜头一样。嘴巴薄薄浅浅,嘤嘤红红。像两片染红的竹叶。放在另一个时代,王小鬼绝对的绝世美女,可惜她生不逢时,这样的姿色,也只能算作平常。

       

        听带儿姐说,王小鬼那天一个人站在服装店门口,那件服装店底下的那块地现在已经被拆了建了好几次,小女孩就一个人,蹲在店门口,天黑下来了,灯光就开始亮起来了,买糖水的卖豆花的大叔推着一辆木车从她面前露过,香甜的糖味儿馋的王小鬼抹了几把口水。卖糖葫芦的肥女人往王小鬼这里看一眼,就挑着担子走了。王小鬼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等待上,那等待就被拉长了,像那种甜甜的里边儿有花生的蝉糖一样,卖蝉糖的人总要把蝉糖拉长,然后剪掉再卖,剪刀口四周的香气一撒,食客就越发想吃了。王小鬼数数,数到她会的十,就数不下去了。十后面是什么,王小鬼不懂。

        王小鬼拉伸着脖子看着街头,看一会儿。然后又把头转过来看看街尾,天越来越黑,灯光越来越亮,越黑跟越亮都容不下王小鬼。王小鬼面前好多人经过,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富的穷的或光鲜亮丽或衣衫褴褛。王小鬼现在,能回忆起这么多,但是那天等的是谁,她就记不清了,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个人。

       

        粥铺挺大,三四个砂锅随意放在灶头,生出蒜香葱甜,也带椒盐懒绿,因为年岁颇久,周围都被灶火烧出黑糊的印迹,像女人的皱纹一样。这是砂锅的皱纹。

        白米洗净,留下米色的米水,中国人喜欢用淘米后的水洗手洗脸洗锅。研洗过黄河孕育出的丰满随风摇曳腰肢的水稻的水似能抚平这片土地上人们所有的不幸和灾难。

          王小鬼瞄着那粥档生出的嘘嘘烟火,人们嘴巴撅起缩缩上下进出粥米而发出的声音。肚子咕咕的叫起来,叫声响亮气氛十足。后来,王美如带着她去吃了碗粥,大大一碗糊着热气,葱香还揉绕在老板指头上。白白稠稠的粥米里藏着温热厚实的猪肉,粥米上有零星葱花。白,绿。

      王小鬼不怕生,径直拿着勺子舀起粥,粥烫,王小鬼舌头吃痛。这一烫,王小鬼也是醒了,白皙脸颊的红晕回来了点,随着一点点食粮下肚,吃饱了,就开始委屈,嚼着嘴,哭起来。

        王美仁看着王小鬼哭像和自已是一个样的,眼角舒张,那眼泪就自然的滑。嘴唇抖颤,在情绪和委屈中发红发白,配合着鼻子,配合着嘴,当然还有眼睛。肩膀也要搀和,一阵一阵的后缩。哭的时候从不恼怒,不凶张,而是收敛,委屈一下一下的随着眼泪落下,和到鼻涕里,吃进嘴巴里。苦的,咸的,粘稠的。

         

        王美如说:“再哭就别吃了。”

       

        对面的人的止住了声儿。鼻子通红,睫毛都黏在了一块。美跟丑都融进一张脸里。也是佳人在旁 风月无边。

         

          王小鬼的脸,说美,美看久了成了丑,说丑,丑看久了成了美。夸她的不在少数,忽略她的也不在少数。哪像王美如,生动而精致,从发根到脚板,没有哪处是不带香魂的。

        “王美如的美生动,却不够王小鬼生动。王美如的美是天上的,像是仙人底下的座塔,玉皇爷前的香炉,蓬莱湖的湖水。

        王小鬼的样子生动,却又不能成仙。是地上的,却像流动的市井,不受修饰的布条,烧香的芸芸众人。”

          这话是经过纷纷市井众人之评,再由一位民末年间的留洋秀才先生说的。算是总结吧。

         

          言而归之,从这天起。

          王小鬼就跟着王美如,到今天。到四月十七日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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