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平安夜，他打来电话，告诉我那边下了很厚的雪，并且问我冷不冷。
我看一眼窗外无声飘落的雪花，说不冷。
他叹了一口气，说：“洁，我知道你那里在下雪，可惜我不能陪你！”
“我要结婚了！”我打断他的话，突兀地说。
等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祝你幸福！”终于，他在那头说。
我惨然一笑，笑容像落雪覆盖的残破的叶。
心像是被谁撕扯，疼得要命，嘴里却倔强地说：“谢谢”，临了又加一句：“也祝你幸福！”
这一年，我27岁，在中国大陆的一个小城里教书，他在遥远的美国。
挂断电话，我在飘雪的操场上走了一整晚。把所有的前尘往事都想了一遍。风是冷的，泪是热的。
02
我有必要介绍一下我的父母。
我的爸爸在还是一名普通教师时，娶了我的妈妈。妈妈是家里的老幺，上面三个哥哥都混得挺好，花钱给她上的技校，可她除了美什么都不会。
爸爸当时就是看上了妈妈的美，死缠烂打，最终凑成了才子佳人的佳话，却并不是良缘。
爸爸是个幽默风趣的人，可惜，他说的笑话妈妈听不懂。
爸爸很有才华，是远近闻名的才子，又写得一手好字，可惜，妈妈欣赏不了。
妈妈喜欢逛街，喜欢把自己收拾的漂漂亮亮的，喜欢聊明星的八卦，喜欢和别的女人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
她嫁给爸爸，可她既不崇拜他，也和他甚少交流。我们家每天的模式就是：每到吃饭时，桌子上有菜锅里有饭，我们父女俩吃饭，她坐在一旁磕瓜子看电视，有时看到动情处，抽出纸巾抹眼泪。
后来，爸爸做了中学校长，妈妈在校外开了个小卖部。我们家除了睡觉时，很难凑齐三个人了。不是爸爸出外应酬，就是妈妈忙于进货卖货。
再后来，爸爸就出轨了，和我的英语老师，一个短脖子头发稀少眼睛还有点毛病的丑女。一个秋夜，妈妈趴在那个女老师的窗户外听了很久，听自己的丈夫对别的女人说着一生一世的情话，那个女人说她要去拜佛，乞求上苍让他们在一起，这辈子不行，还有下辈子。
听到这，妈妈怒了，她冲进去，揪住那个女人想要狠狠地揍了一顿，却被爸爸拉开。她又哭又喊，完全不顾脸面了。
最终，这件事以那个女教师调离单位终了。爸爸的职位保住了，心却走得更远了。家对他来说成了旅社，夜不归宿是常有的事。闹得次数多了，妈妈也想明白了，管不了人，那就管钱，一把揽过家里的大钱小钱，说是将来留给我的。
所以，很小我就明白，爱情里没有高低贵贱，可是婚姻不行，婚姻要志同道合门当户对，如果两个人不在同一起跑线上，最终幸福会成为泡影，避风港会变成坟墓。
03
我与少华，算是青梅竹马。自从小学三年级和他一班后，直到高中毕业，我们一直同班，而且同桌。
这当然不是巧合，里面有爸爸的人为因素。少华是学霸，而我学习一般，在学习上他可以帮我。并且我性格孤僻，极少有合得来的同学，少华是一个。
少华对我是极好的。
小学时，我经常不完成作业，会被老师罚中午在教室补作业。爸爸妈妈从来都是无条件支持老师的工作，也从来不会给我送饭。每天陪我的就是少华。他早晨就从家里卷四块煎饼，里面包着辣椒炒的萝卜干。我们先分着吃完煎饼，然后他教我补作业。
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煎饼卷萝卜干的香味，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
有一次我课上看课外书被老师罚站，结果放学后老师走了忘了把我“刑满释放”。小孩子胆子小，没有得到老师的允许不敢走，继续在教室里乖乖地站着。
少华走到门口又折回来，陪着我一起站，给我讲故事，讲笑话。偌大的校园静悄悄的，夕阳穿过窗户，散射的光线里有喧嚣的尘土。
天擦黑时妈妈才来把我领回家，少华回到家挨了一顿揍，因为他耽误了割猪草。
少华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爸爸是个酒鬼，妈妈精神不太正常。
04
爸爸出轨的丑事人尽皆知时，我正上初二。
我讨厌同学们对我的指指点点，更害怕妈妈无止尽的唠叨。她像祥林嫂一样没完没了地诉说，每次诉说的最后都是“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早就离婚了”。为此，我很内疚，并且一度想要自杀。
一夜，下着大雪，舅舅们带了很多人来和爸爸谈判。下了晚自习，我呆在教室里不想回家。少华回宿舍拿了黄大衣来给我，陪着我一起做题。
窗外寒风呼啸，雪花漫天飞扬，屋内日光灯漂白了四壁，平日里热闹的校园此刻静得吓人。楼上大概有窗户没关好，被风吹得直响，再联想到校园里一些恐怖传说，我心里发毛。
但是看见少华不为所动，心里也就踏实了。
我说我想出去走走，少华说：“我陪你去。”
外面的世界黑白分明，雪花盖住了一切，远处村子里偶尔有鸡鸣犬吠声传来。
我们在操场上一直走，一直说。我说我想要离开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要见爸爸妈妈。他说他也想走，可是他不能，家里离不开他。
到了天亮。爸爸来找我，把我带回家，舅舅们走了，妈妈已经做好了饭菜，一切好像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了。
高中时，我们学校的东边是座山，有一次我逃学去那转悠，恰好遇到暴雨。
那时候的夏天，雨好像挺多的，经常会有山洪冲垮堤坝。
我正在山上摘酸枣呢，雨说下就下了，瓢泼一样。还好附近有处石崖，上面有个勉强可以藏身的小窝窝，我就躲进去，看着雨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夹裹着泥沙的小股山洪从大大小小的山头横冲直撞地奔下山去。
那一刻，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暴雨和雷电，我捂紧耳朵，心想这次死定了。
这个时候我仿佛听到在雷声之外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冲进雨里，是少华！
那次，本来正在考试的他跑进山来寻我，被老师训了一顿。
05
我是勉强考上他上的高中，后来又勉强考上一所本科大学。
而他，作为当年的高考状元，被北大录取了。
他很努力，大学期间，不仅没花家里一分钱，还负担了弟弟妹妹的学费。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知道他一定很辛苦。
我去看过他，他也来看过我。周围的人都认为我们是一对，他也从来没有否认过，但也没说过爱我。
但对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爸爸生病住院时，我没有告诉他。可是知道消息后他立马赶过来陪我。
每个生日的礼物，情人节的鲜花，从来没有缺席过。
我想等等吧，等到他立业后，也许就会向我求婚了。
爸爸自从那次病后，意识到了夫妻之间的患难与共了，从此浪子回头，和妈妈好好生活了。
他们先在县城里给我买好房，后来又说少华大概会去市里工作，又在市里买了套房。
就在新房子装修完毕后，我知道了少华即将出国的消息。
爸爸说：“女儿，少华不是池中物，追着他跑你会很累的。但是只要你喜欢，不用考虑我跟你妈，我们身体都很好，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追求你的幸福！”
我说不必了，我想回来工作，陪着你们。
他要走了，没有和我商量，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我与少华，终究是要走散了。
从在别人那知道他要走的消息，到他离开，两个月的时间里我没有见他，也没有去送他。他来过我家几次，也没有说什么。
我们，从此就各安天涯了。
06
后来，我结婚了，老公挺好的，很风趣幽默，是爸爸的学生。和他在一起后，我也开朗了许多。
几年后少华也结婚了，妻子是干什么的我不知道。因为结婚后我就删除了和他有关的一切，不问，也没人和我说。就连他结婚这个消息也是爸爸提了一下。
我从不参加同学聚会，也没有加入同学群。以前，除了他，我好像并没有要好的同学。
直到去年过年他来给爸爸妈妈拜年，我们才见了一面，这一面隔了近十年。
他有些发福了，气质也和以前不同了，可是遇到了，我还是能第一眼就认出他来。
没有叙旧，没有拥抱，没有热泪盈眶，只是客套和寒暄。
他要走了，家里人都没有跟出来，我把他送到门口，他对我说：“你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像个公主。”
我说：“可惜你老了，都快成大叔了。”
说完我们相视一笑，过往皆都云淡风轻。
一起走了那么久，最终也没牵你的手，可是，也挺好的，我们都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此后，地久天长，祝你安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