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拄着长枪靠在城墙的一角,身上的甲衣破烂不堪,暗红色的血迹早已干涸,他显得那么诡异。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每次战事结束,他都会这样靠在城墙的角落,以这种无声的言语,向兵将们证明他还活着。
他的目光在四处游离,浑浊、布满血丝的双眼不时闪出寒光,这是他来到这里之后形成的习惯。
城墙上的血迹让人触目惊心,可是,并没有兵将去清洗,他们对此早就已经麻木了。
城墙外不远处,士兵们正在搬运尸体——那些曾经把背后的防守交给彼此的战友,如今再也站不起来。本来老兵也应该做这项工作,然而他并没有去。自从搬回乐山残缺的尸体,大哭一场之后,他发誓,再也不做这种事。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害怕再次遇到那些熟悉的面孔,虽然他熟悉的面孔早就不多了。
移开尸体,一滩滩鲜红的血迹展现在世人眼前,像极了地上开出的一朵朵妖异的花。断刀、断剑、断矛、断枪随处可见,运气好的话,甚至还能找到后厨用的菜刀,斜插在地上的旗帜只剩下半面。还有的,就是不知多少岁月之前就枯倒的树,只剩下粗壮的枝干半掩在沙堆里。
老兵揉了揉眼睛,他并没有留泪,也没有被风迷了眼睛,只是眼睛累了而已。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留泪了,上一次还是乐山死的时候,他把他埋在左侧的小山包上,那是他们早就选好的位置。埋好后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一个战友,更是失去一个亲人——他们早就胜似兄弟了。
那年,他四十八岁。
他抬了一下眼皮,看了一眼天空——又是一个残阳似血的傍晚。血色的云彩像是从血池子捞出来的一样,磨盘大的夕阳一半挂在山顶,一半已经沉下去。天空并没鸟儿飞过,这附近的鸟早就被他们吃光了,如果不是乌鸦肉难吃的话,他们一定也会把成群的乌鸦吃光。
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得到粮食补给了。
“你在看什么?”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他收回了放出很远的目光,看了一眼身边的年轻兵士。
“年轻真好!”
“你在说什么?”年轻兵士感到莫名其妙,他以为自己遇见了疯子。
“我说还是年轻着好!”老兵重复了一边,眼睛盯着那张年轻的面庞。
听到对方夸他年轻,显然让这位年轻的兵士很兴奋,他眨着明亮的双眼,手上很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我已经二十二岁了,不年轻了!”年轻的兵士又强调道,“而且,我已经来这儿六个月了!”
“哦?六个月了?”
“对!我已经来了六个月了!昨天在战场上,我还杀了两个敌人!”年轻的兵士郑重地说,眉眼里满是兴奋。
老兵没有答话,他盯着地上搬巢的蚂蚁,过了很久,发现年轻的兵士没有说话,他才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这位兵士满面泪痕,眼睛里的那种兴奋已经被绝望替代。
“可是敌人太多了,太强了!”
年轻的兵士抹了一下眼睛,接着说道,“我们是不是...守不住这儿了?昨天我们队长死了,我亲眼看见敌人的长矛捅进了他的身体,他是个好人,一直都很照顾我...可是...可是他现在却死了...”
老兵很同情这个年轻的兵士,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新兵,因为他对死亡早就麻木了。
“你叫什么名字?”老兵把他搂进了怀里。其实,战场上名字是什么并不重要,因为名字随时都可能消失,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已。
“什么?”新兵坐直了身体,揩了把眼泪。
老兵又重复了一遍。
“我叫庆生,江左人。”新兵看着老兵的眼睛,反问道,“你呢?”
“我叫建业,他们都叫我老业,你也可以这么叫。”老兵扭了扭腰,换了个坐姿,又说道:“我已经来这儿四十年了,所以,你看我算是老兵了吧。”
“你真厉害!”新兵的眼里闪出崇拜的光芒。
的确,在如此残酷的战场上,能坚持活下来,并且能活四十年的人,真的算是稀有了。
老兵摇了摇头,一下子又把目光抛了很远。
“老了,我来这里的时候跟你的年纪差不多,那时有很多认识的年轻人,现在啊...”他叹了口气,“恐怕只认识你一个了,古来征战几人回啊!”老兵说完,又嘿嘿地笑了两声。可能是太久没有练习笑的缘故吧,他的笑声显得那么刺耳,那么难听。
新兵并没有在意这些,他也学着老兵把目光抛得很远,悠悠地问了一句,“我们能赢吗?”
老兵陷入了沉默,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抓了几把头皮,所剩不多的灰白头发显得更乱,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动作让新兵更加绝望。
过了很久,老兵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说了一句“能赢!我们一定能赢!”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希望,双手紧握着拳头。
新兵也被他的低吼打动了,接着他的话说,“对!我们一定能赢!我们没了,我们的孩子会来!孩子没了,我们的妻子会来!我们一定会将敌人拒在城外!”
新兵的眼睛重新燃起了希望,他看了一眼四周,轻声问了一句,“听说,朝廷派人送来的灭敌妙计已经在路上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哦?我还不知道呢。”他看了一眼漆黑一片的城外,补充了一句,“想来应该快到了吧!”
说完,他站起身拍拍屁股,扛起长枪,说了一句,“走吧,睡觉去!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有战事。”
新兵也站起身来,跟着他消失在黑夜里。
“敌袭!”
黑夜里的一声撕心裂肺的警号声,将老兵从被窝里惊醒,他一咕噜地爬起来,拿起长枪就往外冲,外面已经有不少兵士集结起来,开始防御了。
敌人的这次偷袭很猛烈,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老兵来不及为他们哀悼。他的长枪所过之处,敌人应声而倒,可是倒得越多,在他身边聚集的敌人就越多。
他已经战得力竭了,知道自己今夜可能就此去见乐山。
所以他很畅快地杀敌,然后准备迎接死亡。
就在敌人的大刀即将划破自己胸膛的时候,一条长枪将大刀格了出去。老兵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定眼一看,原来是那个叫庆生的新兵。
“老业,小心了!”
“庆生,多谢了!”
黎明前,他们终于将敌人击退,再次守住了这道国之长城。
老兵靠着城墙的角落,看着新兵捂着伤口,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他们像老朋友一样,默契地为彼此处理伤口,然后依着城墙,看渐渐升起的太阳。
和一骑快速奔向城池的兵士。
“信使来啦!”不知谁兴奋地大叫了一声。
朝廷的人终于来了,这在兵将中间掀起了一阵议论。他们知道,击溃敌军的妙计到了,他们可以回家了。
很快,三军聚集的号令传来。
点将台上,将军缓缓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信笺,他看了一眼台下的兵将们,并没有准备说话的意思。兵将们的心悬了起来,他们无法从将军的脸上看出喜忧。
沉默了足足一刻钟,将军终于将信笺举起,前面识字的兵将看到,上面写着八个蝇头小楷的字。
“胆大心细,高考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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