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万物生。春风,带给人期待也带给人力量。
这是一条曲曲仄仄的乡间小路,小路两边散落分布着乡村人家。有四季长青的田园、树丛、竹林,到了夏天还有清亮亮的灌溉小溪叮叮淙淙地流淌。路边和田埂挤满了茂盛的青草和野花。
小路的休止符设置在古城墙东门,一拐,就入场上街了。
进入小路,首先看到的还是合作社区的变化。合作大户流转土地,会变着法子将其盘活,现在,土地上大面积种植的是蔬菜。田里一排排整齐新鲜的莴笋又已出青,一垄垄地膜眼孔里的种子也冒出了芽尖,这些绿色精灵们热烈地拥抱着和煦的春风,不停地成长、成长。要不了多久,又会迎来一茬丰收了。
二月的村落,白云在蓝天悠悠地飘,燕子在田野款款地飞,啼鸟在耳畔清脆响亮地鸣叫,小路,盈满了翠绿,恰似一带春水,也在脚下缓缓地流淌。
弯弯地看出去,一片片间种的油菜从树丛、竹林旁轻盈地闪进眼眸。今天,它们又长高了些,黄澄澄的菜花又密实了一层,俨然已经有了波澜,暖风一吹,浓酽的菜花香排浪而来。这些原本长势参差的作物,因为团队的力量,看上去依然在肆意生长、依然在蓬勃燃烧。这些作物和一些小块蔬菜地,都是一些留守农户种植的。他们也养鸭养鹅,这个时候,那些鸭呀鹅的,都被放养在树丛里,自由自在地觅食。
绕过一户人家,长年都是枯黄瘦弱的那树樱桃就映入了眼帘,现在,沐浴着春风,它又一次捧出了满树雪白晶莹的花朵。樱桃的花季差不多是朝生暮死,前脚开花,后脚就要开始凋落。凋落的残花来不及舔舐、抚慰血肉的伤痛,很快又从一串串伤口上顶出一串串被新生树叶呵护的嫰红果苞。樱桃树用自己的枯黄羸弱,养育一树血一样鲜红、蜜一样甘甜的果子,仿佛就是为了守护和捍卫一场约会,急匆匆、心念念想着的是快些、再快些地捧出体内的纯真与人分享,深怕玷污了仪式的庄重和肃穆。
樱桃的对面就是三棵高大的香樟树,它们的中间,“渡口”静静地伫立着,让人想起潮落斜月的况味,但那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背后,依然能让人听闻到隐隐澎湃的浪涛声。
渡口是小路的专属配置,也是路边的一朵鲜艳的浪花。它是小路转角巴掌大的一小块缓坡地,背后是一条灌溉沟渠。站在坡上,或者坐在小水沟上,就可看见来路,也可眺望去路和远方。远方在古城墙角,再远,就是隐蔽着的街道了。路边所有的农户,人人都会朝向渡口报到,传播消息,拉家长。有时候吃饭也会端着碗,向人们汇报今天的伙食情况。夏天乘凉的时候,香樟树会适时地撑起擎天的华盖,小水沟哗啦啦的流水也会弹奏出悠扬动听的琴曲。远远一望,就看见一幅“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图画。也会有小孩子凑热闹,跑跑跳跳地在旁边炒菜做饭过家家,透露出也傍桑荫学种瓜的意趣。冬天的渡口并不寂寞,那田地里的蚕豆会忠诚地陪伴着它。寒冬的蚕豆也学梅花开,像是急着向人们报春,它们在田园里抖擞精神,将那些白的粉的黑的紫的花朵,奋力开成一只只翩跹的蝴蝶,在人们眼前飞啊飞,飞成一道道靓丽的彩虹。下雨天的渡口也不会长时间赋闲,有人会披着雨衣、撑着雨具来碰头,雨帘下,互相打量些田间以及邻里的状况。
从静静的渡口经过,那在阳光下闪亮的朵朵浪花,会涌入我的心房,那一张张笑脸,会扑面而来,那一阵阵爽朗或轻盈的笑声,也会在耳畔不停宛转、回响。渡口的潮来潮往,在众鸟的俯瞰之下又高于鸟鸣。
小路辐射的范围原来有十多户农家,现在留守的,稀稀落落也就六七户了,有些是一个人,有些是两个老人带着留守的儿童。土地大都流转进了轰轰烈烈振兴的春风事业,老人们留守的,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自留地,随意地种些蔬菜之类。这些人以前是我的叔婶,现在也都变成了哥哥姐姐,平均都是六十岁以上的年龄,仿佛我们互相都是互相的影子。人们都在陆续远离小路,几个月前还翠色满园的自留地,几个月后也许就杂草丛生,一片狼藉了。有些可能随子女进了城,有些可能是搬进了街道,留下来的一些残垣断壁,油菜花随春风在院落疯长,它们爬上高大的树枝,学着飞鸟的模样,在树枝上开花、结果、生儿育女。
这样老去的乡村,最终会老成什么样子呢,那高于鸟鸣的渡口,还会有船痴情地守望、痴情地摆渡吗?
拐过渡口,是一小片老树林,上面爬满了经冬枯萎的葎草,它们将树林的呼吸紧紧地束缚着,让人产生窒息压迫的感觉。傍林的是一户体面老建筑,年年都是冰冷的铁将军把守着冰冷的铁门。多年来,从没有看见这扇铁门打开过,不难想象铁门内的荒芜和不堪。然而,就是在这样的院落里,竟然就有一树火红的海棠,将火红高大的身躯爬出了深陷的淤泥、爬出了冰冷的围墙,它是要将满腹的心事托付给春风,让春风拂去一身的迷茫和困顿。它朝向弯弯的小路,长久地凝视、注目,血肉深处写满了无限的缱绻和爱恋。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的确,草木的力量是蓬勃的。眼前的乡村终会老去,但春风永远年轻,只要播种的梦想还在,那渡口边的温情也终会被吹得遍地开花,永远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