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绿色的时代、欢乐的时代、幸福的时代,也是一个混乱的时代、庞杂的时代、无奈的时代……
我正以无比坚强的性格做着梦,一串串机遇在面前闪现,然后消逝,像夏夜里的萤火虫,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就在此时,一阵沙沙声,如同清晨的鸟儿在欢叫,掀开我的被窝,钻进我的耳朵,拉扯着将我拽出来。
我猛地晃晃头,一骨碌爬起来,就像被拍落在地上的蚊子,拼着最后一丝生机翻身要逃逸。昏昏沉沉醒来才发现,外面下着好大的雨。心想,这恼人的雨为何偏偏打断我的美梦,让我错失良机,否则,或许离我能买上海边的大别墅一定不再遥远。
我又回忆起睡前的闷热。心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那东西完全跟棉花或馒头没两样,明知塞在心里的某个地方,可就是无法定位它,清空它。闷热的烦躁,让我想着是夜将无眠,于是像怀春的少男,自卑地幻想各种希望,辗转反侧。直到那欢快的雨声将我叫醒,才明白自己睡得还真不奈。伸手扒拉过来手机,半眯着眼一瞧,原来已经过七点了。
我得赶快起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蹲完马桶,三下两下刷完牙洗完脸,单手拧起沉重的包,动作就跟刚进城打工的大叔反手扛着蛇皮袋一样,奔向我的奥迪车。熟稔地点火后,时钟显示七点半,我才深深喘出一口气,幸好这口气还能接上。
把车从地下车库开出来的时候,大雨仿佛等着我们似的,“嘭”的一瓢就泼到车上,要是不知道,还以为是某位熊孩子在恶作剧。正是这“嘭”的一声,让我突然意识到,雨可不会在意我的感受,它只会在意自己的欢乐。
我心生一计,好吧,那就看看它到底如何欢乐?接下来我将追着它欢乐的足迹,一路追下去。
目光所及,地面上跳跃着豆大的雨珠,节奏快得我极力想要跟上,却无论如何也跟不上。我想它们一定在开狂欢趴体,规模宏大,场面壮观,仿佛万人在跳恰恰,更像是 “踢踏”,考究的皮鞋发出清脆的声响,千万声响汇成交响。地面上氤氲着薄雾,像是小姐们的裙摆,缥缥缈缈,隐隐约约,曼妙无比。我又看向空中,似线却又无法用线来形容,更像是武林高手撒下的梅花针,那针藏着杀人的欢悦,一茬一茬,一阵一阵,飞将下来,撞击在不远处的香樟树冠上。
香樟树的叶子被撞得一颤一颤的,它似乎并不害怕杀气,反而跟着欢快地跳跃起来,它跳的是古老的“摇摆”。这时,车顶上密集的叮叮当当将我的思绪拉回来。我注意到,雨珠在玻璃上化成水流,随着车来的方向滑溜过去,消失不见。它滑得那么随意,仿佛不曾在乎过生命的流逝。
随着车在马路上飞驰,我看到如同旭日的火红雕塑被淋得越发明亮。真是搞笑,原本喻意旭日初升的形象,却在大雨中闪耀它的光芒。我更加确定,雨是欢乐的,只有欢乐的雨才会乐于给与。它不仅淋醒沉睡的“旭日”,而且甘愿洗净每辆车上的尘埃。所以车主们开怀大笑,一如在跳蚤市场里占到便宜,学着跳蚤那么一跳,就跳到青春的时光,连同笑声都一样无邪。
欢乐的雨极具感染力,让整个世界都欢乐起来。
我也被感染,经过小河边,不禁被雨制造的梦幻所引诱。它一圈一圈地画圆,轻快而随意,然后,再指挥着圆荡漾开去,织成梦幻的网。以我的浅薄,断然参不透其中的精致与复杂,但它们的欢乐令我心动。它无忧无虑地绘着,绘满整条河。于是小河也跟着活起来,扭动着身躯跳舞,就像龙在云雾里翻滚,不时发出欢快的尖啸。我留意到那欢快的龙也在画圆。它们为什么会画圆?是在寓示圆满吗?谁能不渴望圆满呢?
我驶向大海边,大海的浪花在欢唱。浪花吞噬掉射落的雨箭,也吞噬掉它的欢乐。我亲眼看到,它像雨季来临前尼罗河的鳄鱼,一次又一次扑向成群结队的角马,一次又一次地撞击扭打。那是盛宴的欢乐,是一年一度雨季来临的欢乐,是不可阻挡的欢乐。它们从来都是那样欢乐的,仿佛混沌之初就赋予那种欢乐。如果说岸上的雨欢乐得优雅,河中的雨欢乐得圆满,海上雨则欢乐得狂傲。狂傲得不顾一切,它的狂傲让我心中一震,震得手中的方向盘一紧,生怕我的奥迪车也被它吞噬了去。
许是在欢乐中沉浸太久,我被一阵电话铃声吵得回过神。原来是迟到了,同事们正等着开会,就差我们这些欢乐者到场,所以电话一个一个地打过来催促。无奈,加大一脚油门,速速赶过去。只是,脑子还游荡在欢乐的雨境中。
会开得平平淡淡,老生常谈,无的放矢。领导似乎也觉察到会议的氛围,会后,才有意引导大家谈论些轻松的话题。
而我此刻正得意地回味自己的伟大发现。
我决心改写雨的定义,谁也不要再把那些雨和泪、雨和愁什么的灌输给我。我甚至恨透那些自诩了解雨的人们。他们一点也不了解,否则又怎么会把雨写得如此不堪呢,就像看着隔壁姑娘嫁给阿三,总骂人家鲜花插在牛粪上,其实是嫉妒雨欢乐得太无所顾忌吧。他们总是把自己的不满强加给美好,他们自己哭,就说雨是泪,自己愁,就说雨是愁丝,仿佛死也要拉雨垫背。
我刚刚完整体会雨的欢乐。我要以绝对的忠诚保证,雨是无辜的,无辜得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不管给他打上多么邪恶的烙印,他都不在乎,还是自顾自地成长,欢乐地成长。
我又想起,昨晚睡觉前还被嗡嗡嗡的蚊子折腾得够呛,随即恍然大悟,难道蚊子也是欢乐的吗?好吧,就当它是欢乐的吧。即使它欢乐,也得感谢欢乐的雨让我悟出它的欢乐。想到这里,我兀自笑出声来。
接下来,你可以想象,领导问我笑什么,我就大谈特谈欢乐雨的发现。我这一套惹得大家呵呵大笑。我感到他们在笑我无聊,无聊得就像雨后钻出地面的蚯蚓,自己不停地爬呀爬,却总在笑声的圈子里爬不出去。简直有些让人不可理喻。
等到大家笑完,陆续离开,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后面欢乐地爬呀爬。
二〇一八年五月十九日 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