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前面那座山,就是松林县了。”车夫对坐在马车里的苏璃说道。
苏璃掀开车帘,同车夫坐在一起,四下看看,低低说了声:“同我上次来相比,倒是有很大改变了。”
车夫道:“姑娘以前来过这里?”
苏璃点头道:“嗯,许久之前曾来过一次。那会儿道旁还没有这么多的梨树。”
车夫转过头打量了苏璃一眼,讶异道:“这些梨树都是二十年前植的,姑娘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怎的上次连梨树也没见到?”
苏璃笑了笑,道:“有时候外表并不是评判一个人年龄的标准,大叔,你猜错了。”
车夫压下心中的狐疑,只道:“姑娘来的时候,定还只是个小孩子。”
苏璃只低了头,不语。良久才问道:“松林县可是有个姓沈的人家?”
车夫边挥着马鞭边道:“不知姑娘问的,可是县城首富沈仲先老爷家?”他指指路旁的梨树,又接着道:“姑娘且看,这道旁的梨树,就全都是沈老爷家所植的了。”
苏璃抬眼望望,问道:“大叔你可知,这沈家为何要在道旁植这些梨树?”
车夫听起苏璃跟自己打听这些辛密事宜,立刻来了精神:“姑娘这你可算问对人了,我虽不是松林县的人,但老送客人到松林县,且沈家的客人也经常由我送出,再加上坐车的人总会闲聊,多多少少会透露出些别人不知道的消息,所以这沈家的事,恐怕我比他们自己家人还清楚些。”
苏璃从袖筒里摸出一锭银子,递与车夫:“大叔,你且只管说,口渴了这点子银子就当你的茶水钱。”
车夫连连推辞:“姑娘你这可是太客气了,车费你是一早就给足的,我这路上一个人赶车也烦闷得紧,巴不得你能问我些事情,这是做什么。快收起来。”
“这事情还得从三十五年前说起了。”车夫打开了话匣子,立刻滔滔不绝起来,“那会儿我还只是个小孩子,这许多也是听我娘说的。那时沈仲先也还只是孙少爷,是沈家二少爷的独子。沈家大少爷本也有一个儿子,但胎里不足,生下来身子就弱,算命的说过绝活不过十岁,果不其然,在八岁那年就病死了。
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伤了心,但想再要一个却总也不行。本以为是大少奶奶生育时伤了身,但接连再娶了好几房姨奶奶也都是没动静。
有一次大少爷带大少奶奶去省城买布料,回来的路上经过一片梨树林,与现在一样,正是梨花开的好的时节。大少爷本是个颇有才情的人,遂命家丁停了马车,拉着大少奶奶去林子里赏花。没想到却在林子里发现了个小女孩。
这小女孩约摸只有一岁多,生的粉嫩可爱,用月白色的被子包着放在地上。大少奶奶看着喜欢,就伸手抱起来,没想到那女孩也不哭不闹,只是咯咯地笑。
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本以为小女孩的家人应该就在附近,等会儿就会回来,且这么小的婴孩放在这里也不安全,于是就跟家丁在原地等,可谁知一直到天黑都没人来。既没人来,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也不忍将孩子留在林子里,就商量先去附近的镇子里投宿,只待第二天差人问问是否有人家遗失了孩子。
可十天过去了,愣是一点消息都没问出来。
大家都猜测,这女孩怕是一个远地方的人特意遗弃到这里的,估计是找不到亲人了,要不是被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发现,这会子怕是小命也没了。事已至此,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私下里琢磨,正好他们想要个孩子,且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大少奶奶对那孩子已是十分喜欢,遂带回家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养。因了这女孩儿是在梨花开时在梨树林里发现,就取了名字,唤作‘梨花’。
这梨花人如其名,长得白嫩可人,任是谁见了都要夸赞一声,随着年岁渐长,身形渐渐长开,脸蛋也是越来越漂亮,是松林县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十五岁那年,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做主,将梨花许给了松林县叶先生的儿子。大家都道这郎才女貌,乃是一段天成姻缘。可谁知迎娶之期将近,梨花竟病死了。因是还没成亲就去世了,不能按正常丧葬礼仪入土,但梨花又着实招人疼爱,故而沈家在将梨花草草埋葬后,在这道旁植了许多梨树,以表哀悼之意。”
苏璃听完,已觉得有些不妥,于是问道:“为何这梨花的婚事,不是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做主,反而是二少爷和二少奶奶操持?”
车夫道:“姑娘你有所不知,这大少爷在梨花十二岁时去邻省谈生意,路上被贼人所害,消息传来,大少奶奶悲痛之余不愿独活,也追随大少爷去了。”
苏璃默然道:“大少奶奶跟大少爷感情倒是深厚。”心下却揣摩:“大少爷没得蹊跷,而这梨花竟也在大婚前病死,若说因为夭折的缘故不大办丧礼这倒也说得过去,可为何一边忌讳着,一边又大张旗鼓地植这许多梨树?看来必是有其他缘由了。”苏璃心里的念头虽百转千回,但面上却涓滴不漏。
忽听车夫又道:“还有一事,本与姑娘所问之事没什么相干,但却实在古怪,我说了,姑娘听过便忘了吧。”
苏璃道:“大叔你但说无妨,今日我只是赶车时碰巧跟大叔比较投缘,你讲了几个故事给我听而已。”
车夫道:“梨花去世不久,二少爷觉得近几年家里死掉的人有点多,一为冲喜,二也是沈仲先到了婚嫁的年龄了,遂给沈仲先娶了亲。娶亲没几天,二少奶奶竟也因病过世了。孙少奶奶也在生产时难产过世,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接下来再迎进家门的姨奶奶们,也并无产下过孩子,孩子总是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没了。再过了几年,沈家老爷和二少爷都相继去世,沈仲先继承家业,膝下却始终无任何子息。”
苏璃道:“哦?这沈仲先,怕是年岁也不小了吧。”
车夫叹道:“可不是嘛。这沈仲先比我小不了几岁,现如今也已近不惑之年。虽家财万贯,可并无一子半女。反倒是我,大儿子都快娶亲咯~所以说,人这一生,钱财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倒是老来膝下有子女承欢,这才是最幸福的。哎,这沈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若说常做恶事糟了报应倒还说的过去。可偏偏沈仲先也不是什么恶人,反倒是救济贫民,帮助乡里,人称沈大善人,竟也如此可怜。”
苏璃沉默良久,才道:“有因才有果,必是之前种下恶因,现在才会食这恶果。大叔,跟你说了一会子话,我也有些乏了,先去马车里歇一会。”说完就径自钻进车厢里。
沈仲先来到客厅的时候,苏璃已经坐着喝茶。他心下疑惑,开口问道:“王二说姑娘有要事求见,只不知所为何事?”
苏璃只低了头吹着茶叶,轻轻呷了一口后赞道:“好香的茶。”抬头看到沈仲先脸色似有不悦,才接着道:“我听说,沈老爷至今膝下无任何子息。”
沈仲先脸上的轻蔑迅速堆积起来,他看苏璃年纪颇轻,以为她是想借此嫁入沈家,生下一男半女,从此尊享荣华富贵。因此冷哼一声道:“姑娘怕是打错了主意,我沈家虽然人丁单薄,仲先虽确实想拥有一子半女,但却绝不会接纳来历不明的人进入沈家。”
苏璃也不恼,反而笑盈盈地道:“沈老爷这般谨慎是应该的,只不过,即使这般谨慎,但问题的根源不解决,也是于事无补的。”
沈仲先听苏璃话里有话,像是知道些内情的样子,忙收起脸上的轻蔑,换了一幅认真的表情问:“不知姑娘何出此言?”
苏璃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抚上花瓶里插的梨花,看似漫不经心道:“沈老爷,来的路上,我看道旁植了许多梨树,这时节,梨花开的正好。我听说,道旁的梨树都是沈家所植,想必,沈老爷是真心喜欢梨花的。”
沈仲先脸色大变,他站起来快步走到苏璃面前,嘴唇哆嗦道:“你、你都知道些什么?”
苏璃掸掸袖子,站起来道:“沈老爷,你不觉得,现在我们应该换个地方说话吗?”
坐在书房宽大的太师椅上,沈仲先终于缓过神来。他看着苏璃,心里有了计较,遂开口道:“姑娘来的路上看到的梨花,乃是我堂妹梨花去世那年,家人以表哀思所植。而梨花香气清馥,很难有人会不喜欢。”
苏璃摇摇头道:“你明知我所说梨花非此梨花,又为何顾左右而言其他。”她想了想,又下了一剂猛药:“梨花当年,死的很惨啊。”
沈仲先盯着苏璃,心里的不快又涌了上来,道:“姑娘大可不必拿此事来要挟我,梨花当年乃是病死,纵使我们心中伤痛,但生老病死也非人力可改。”
苏璃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却还是压下性子道:“沈老爷,我此次前来,只是为了了结多年前的旧事,因为此事,当年虽看不出什么隐患,但确实已造成非常严重的恶果,否则你母亲不会猝然死去,你也不会到现在还膝下无子。至于要挟一说,恕我直言,你这府里还没有一样东西是我能看上的。若是你始终无法信任我,我大可一走了之,反正于我也没有多大损失。而你这辈子,怕是也不能有孩子了。”
沈仲先这才打消了心里对苏璃的疑虑,忙不迭道:“姑娘莫恼,实是生意场的人,凡事总会多思虑一番。之前是我错怪姑娘了,但请姑娘不计前嫌,施以援手。”
苏璃施施然上前,坐在靠近书桌的椅子上,盯着沈仲先,缓缓道:“我想听你说说当年的事情。”
沈仲先仰起头,将脑袋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沉默良久,才道:“当年,是我负了梨花。”
“梨花被抱回府的时候,我只有4岁,正是爱玩的年纪。那时府里只有我一个孩子,每日只有一些仆人陪我嬉闹,好没乐趣。大伯和大娘抱了梨花回府,我是最高兴的,因为终于有孩子可以跟我一起玩耍了。
爹和娘带我去看梨花,梨花正躺在摇篮里睡觉,小脸粉嘟嘟的,皮肤白嫩嫩的,手掌握成拳头放在脸的旁边,说不出的可爱。我开心地叫,爹,娘,梨花妹妹长得真好看。当时在场的人都笑我,可我也没觉得自己说错,兀自转头看着梨花。
从那之后,我几乎日日都去找梨花玩。她还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的时候,我就只是坐在旁边,拿拨浪鼓逗她笑。等到她会走会跳的时候,我便每日带了她玩耍。每次梨花对我笑的时候,我都觉得格外开心。那几年,是我最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慢慢地,梨花长大了,出落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凡是见过梨花的人,都赞叹梨花的美貌。而在我心里,全天下的女人加起来也抵不上一个梨花。
从梨花十三岁开始,家里就不停有人来提亲,爹娘以大伯和伯母过世未满三年,梨花还需守孝为由一一回绝。这么多人喜欢梨花,我本该高兴,可不知为什么,我却一点也不想看到别人来家里提亲,总是冷言冷语地指责他们不尊孝道。如此几次后,我终于惊觉,原来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喜欢梨花了,我不愿意梨花嫁给任何人,只想让她一辈子跟我在一起。
我很痛苦,梨花是我一起长大的妹妹,我怎能对她有这样肮脏的想法?我觉得自己很罪恶,躲着不敢见梨花。
在我又一次见到梨花转头就走的时候,梨花追了上来,她拉着我的袖子问,仲先哥哥,为何你近日总是不肯见我?
我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梨花的神色渐渐黯淡下来,她说,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事情,你讨厌我了?
我忙摆手说,不是的,我最喜欢你了,怎么可能讨厌你?此话一出,我深觉不妥,可已经出口,我也不知该如何挽回。
梨花的脸上迅速出现了一丝红晕,她低下头,小声问,那你为何总是躲着我?
我咬咬牙,横下心跟她说,梨花,我很喜欢你,但你知道吗?我对你的喜欢并不是普通兄妹之间的喜欢,是想娶你的那种喜欢。我知道这种感情很不应该,我们是兄妹,所以我才会一直避着不肯见你。
梨花脸更红了,她咬着嘴唇,抬起头看着我说,仲先哥哥,从小府里只有你陪我玩,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让着我宠着我,那个时候我就觉得,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你。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也对我有同样的感情,我很开心。
听到梨花这样说,我松了一口气,可是想到我们是兄妹,我又低沉下来。突然,我想起梨花并不是大伯亲生的,而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孩子,我们两人之间并没有血亲关系,是可以成亲的。
我对梨花说,梨花,你知道么?其实你不是大伯亲生的。
梨花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她说,娘曾在去世前把我叫到床前,对我说过这件事。她说一直不告诉我,是怕我以自己的身份为卑,而我长大了,也该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仲先哥哥,其实,我们是可以在一起的,对吗?
我用力地点头,看着梨花笑起来的样子,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美好的。
我们约好,等到梨花守孝期满,就去求爹娘让我们成亲,然后我们就相守一辈子,永远不分离。”
说到这里,沈仲先像是又看到了当年的事情,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但瞬间又变得凄苦无比。
苏璃也不打扰他,只静静坐在一旁。
“眼看三年将过,梨花也到了可以嫁人的时候,娘却给梨花定下了一门亲事,是叶先生的儿子。叶先生家是诗书世家,祖上还曾有人在朝中做过大官,后来辞官回乡,定居在松林县。叶先生的儿子我也曾见过,仪表堂堂,满腹经纶,实在是上上之选。
可是我与梨花已约定终身,梨花怎会嫁与他人?于是我们跪在娘的面前,跟她坦白我们两人之间的情意,求她成全。
娘脸色大变,只挥了挥手让我回房休息,说她想与梨花谈谈。用晚膳的时候,梨花没有来,我问娘是怎么回事,娘说她让梨花闭门思过,在房间里好好考虑。我求娘放梨花出来,跟娘说我跟梨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都是一门心思想要厮守终身。没想到我多求几次,娘竟也让家丁把我关在房里。
等到我被放出来的时候,梨花竟已经死了!
我私下里问过家丁,梨花是触柱而亡,临死前还曾大喊:沈仲先!你别忘了,你曾与我约定要永不分离,我虽死了,但做鬼也要缠着你!”
说到这里,沈仲先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
苏璃站起身,倒了杯茶递与沈仲先,又转身坐了。
良久之后,沈仲先才平复下来,继续说道:“我本想跟梨花一起去了,可爹娘和爷爷轮番来劝我,我看着他们的样子,终是下不了那个决心。
梨花死了,跟叶家的婚事自然也只能取消,但又不能告诉叶家梨花真正的死因,因此只说得了疾病死了。
过了一段时间,娘替我安排了一门亲事,我便成亲了。
成亲当晚,我梦到梨花。梨花阴恻恻地对我笑,仲先哥哥,你忘了跟我的承诺了吗?这也无妨,我会让你记住的。
过了没多久,娘也去世了,是在梨花的房间触柱而亡。
我知道这是梨花在怪我,她怪我不信守承诺,也恨将我们拆散的娘。我整晚整晚做噩梦,后来有道士来说,梨花是在梨树林里发现的,将她葬于梨树林可稍微平息她的戾气。于是爹就植了这道路两旁的梨树。
夫人生产前一晚,我又梦见梨花,她还是那样对我冷笑,仲先哥哥,你马上就快有自己的孩子了,多美满,可是我却什么都没有。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第二天,夫人在生产时难产,母子俱亡。
之后我又娶了几房,但孩子从来都没生下来过。我自己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拼命做善事以弥补曾经对梨花的愧疚,同时也希望老天感念我的慈心,给我沈家留下一点血脉。只是我没想到,梨花对我的怨恨竟如此之深,二十年过去了,我还是无一子半女。”
终于说完这些年的故事,沈仲先长叹一声,颓在椅子上不再言语。
苏璃等沈仲先稍微平静些,终于开口道:“你知道吗?梨花,曾怀过你的骨肉。”
沈仲先猛然从椅子上弹起,冲到苏璃面前疾言道:“我从来不曾听过这样的事情。梨花,梨花她从未告诉我。”
苏璃抬起手按在沈仲先的肩膀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质疑的意味,道:“我知道梨花不曾告诉过你,因此你的罪孽并不算深,所以这些事还有解决的办法。你先坐下,且听我讲完。”
待到沈仲先终于坐回椅子上,苏璃才道:“其实,你这么多年所受的苦痛,根源皆是你的母亲,沈家二少奶奶。”
眼看沈仲先又要跳起,苏璃忙道:“你先听我讲完。”
“你母亲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聪明的有些过了头,她很清楚钱财和权势对于一个家庭意味着什么。你爹在家中排行老二,按照你们沈家的规矩,家里的产业是由长子继承,而其余孩子却只是一生衣食无忧。
所以她在你大伯外出时,雇人杀了他,并伪装成被贼人所害,而你大娘悲痛之余亦赴黄泉却算是意外之喜吧。
你母亲很清楚梨花的美貌会给这个家里带来什么,并不是她不想早早给梨花定一门亲事,而是她一直在等,在等一个有足够权势的人来提亲。同时,她也在为你寻觅可以更好地为沈家带来权势的妻子。终于,她找到了。
可她没有料到的是,她还没来得及宣布你的婚事,你和梨花就双双跪在她的面前。一下子失去两门这样的亲事,她觉得不能忍受。因此她把梨花关了起来,让梨花思过,同时也想方设法让你们打消成亲的念头。
她对梨花说,你早已不喜欢梨花,并已有了心仪的女子,婚期已经定好,只待梨花出嫁后娶她过门。
梨花只是不信,你母亲又说,若非如此,怎的你被关了这么久,先儿也没曾来看过你?可怜的梨花还不知道你也已经被关起来的事情,只当你真的已经对她毫无情分。
你母亲让梨花好好考虑跟叶家的婚事,转身准备离开,却听梨花在后面哀婉地说,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他怎能如此待我?
听闻此话,你母亲生生停下要离开的步伐,快步走到梨花面前,问她,你此话可当真?仲先是否知道此事?
梨花一边流泪一边道,我还没来得急告诉仲先哥哥。
你母亲思索良久,才道,既然已经有了仲先的孩子,那么必然不能嫁去叶家。她伸手将梨花扶上床,温声道,你有孕在身,先歇着,我晚点来看你。
梨花不疑有他,再加上之前哭的累了,竟在床上沉沉睡去。
等她醒来,你母亲已出现在她的床前,手里还端着一碗药。她解释说,既然已经怀孕,就得好好将养着,这安胎药是必不可少的。
梨花本性纯良,从不曾想到世间会有害人的事,还只当你母亲终于同意你们之间的事,接过碗将药一饮而尽。可喝下药没多久,肚子就开始剧烈疼痛,孩子竟生生被打了下来!
你母亲冷言道,这种不光彩的事情决不能出在我们沈家。你先养好身子,过几天给我乖乖地上叶家的花轿。她走出几步,重又回头,道,你怀孕的事情我已经告诉仲先,是他说这个孩子不能留,我才拿药给你吃的。说罢,关上门走了。
梨花在床上思索良久,只觉已生无可恋,终是咬着牙站起来,拼尽全力撞在柱子上,触柱而亡!临死前更是发下愿心,做鬼也要缠着你。”
听完苏璃的讲述,沈仲先久久不语。他原本以为梨花只是因为不愿嫁与叶家,才会做出那样惨烈的事情,谁曾想,背后还有这许多故事。他抖着嘴唇,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待哭的累了,才哽咽道:“梨花,这一生,终是我负你良多。我的孩子,我第一个孩子,竟是这样没了。我究竟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苏璃眼看情势不对,忙站起身挡在沈仲先身前,急急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全是悔恨,可是,你还想不想再见梨花一面!”
听得此言,沈仲先猛地抬起头,随后又黯然道:“梨花已经离世二十年,我怎么可能见到她。”
苏璃听到许仲先这么说,知道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于是道:“我既然能知道那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就肯定有办法让你跟梨花再见一面。今晚子时,你来梨花的坟前就好。”
子时,沈仲先如约来到梨花坟前,苏璃已在坟前等候。她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心求死,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将当年之事悉数告知于梨花。她流连尘世这么久,心里几乎全是对你的怨恨。长此以往,怕是再也进不了轮回之道了。”
言毕,苏璃站在坟前低声吟诵,梨花的身影竟真的出现在墓前。
苏璃又道:“我知道你当年死的心有不甘,但当年之事,你们全是被人蒙蔽才有此劫难。这些年你也造了不少孽,手下无辜死去的婴孩也不少。如今,我将他带来,你有什么话尽可以当面问他。”说完,苏璃也不再言语,转身离开。
事已至此,接下来怎么了结就看各人的缘法了。但苏璃知道,梨花天性善良,之前那许多狠毒的事也是由于对沈仲先背弃自己的怨恨,待她知道真实缘由,必然后悔不已,从此不再做任何伤害沈仲先的事,且会希望沈仲先继续活下去。
而沈仲先,他身上一直背负着整个沈家,他知道自己不能轻易求死,不然,早在二十年前,他已经死了。他会在送梨花安心入轮回之道后,继续自己的生活。
车夫驾着马车,问坐在旁边的苏璃:“姑娘来了松林县,怎的也不多待几日,这么快就要走?”
苏璃笑道:“事情办完了,就早日回家。”她看看道旁的梨花,弥漫在梨树林上面那层隐隐的黑气已经消失不见,又道:“这梨花,开的可真好。”
车夫也向两旁望望,道:“可不是嘛。驾!”
两年后,沈仲先终于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
名叫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