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吉尼与玛希奥拉似乎谈论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两人会心地浅笑着。
可蕊娅侬听不懂。
她只知道这一切与自己无关。她是个置身事外的累赘。
她虽然是个小孩子,但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
即使是父母之爱也并非理所当然。
——这个残酷的道理,她在九岁时总结出来。
她没有忘记,每年例行公事般的生日礼物与圣诞晚宴是极好的复习材料。她曾经幻想,每次回到本家也都力图完美表现,可父母只在晚宴上让她站在圣诞树下接受虚情假意的恭维与华而不实的礼物,其他日子则把她关在房间,一步也不让出门,任谁都不许见面。
她的亲人与朋友,都躲在相框里,无意义地傻笑。她的仆人与教师,一个个好像都会表演戏法,她眼看他们走近自己的房间,咚咚敲了两下木门,门被推开,活人却变成了食物与课本,留在了她的门口。
她从来没有奢望玛希奥拉能代替自己的母亲。玛希奥拉只是一介仆人,她跟她丈夫是兰德洛的守林人,甚至照料自己起居都是他们额外的工作。
所谓工作,也就是一种交易。玛希奥拉照顾自己的年幼的身体,自己则照顾玛希奥拉寂寞的精神。
她偶尔听到玛希奥拉会与丈夫争吵,她猜测那是因为他们想要自己的孩子。
她怕自己成为了累赘。名义上她是他们的主人,他们是她的仆从,但她只是个小孩子,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能完美做到的事只有一件,就是表现得像一个小孩子,讨得夫妇俩喜欢。
如果玛希奥拉真的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她也必须做一个爱护弟妹的大姐姐。
作为大小姐的任性绝不可以,甚至作为年长子女因为父母爱护年幼弟妹而吃醋,这样的情愫也绝不允许。
自己如同蚁巢的女王,表面上是一族之长,实际上却被工蚁操纵,不过是一台听天由命的生殖机器——每年圣诞,父母不就是在展示名为「梅奇德拉伊格奇大小姐」这件商品?一旦自己成年,便会被待价而沽,为家族的兴旺奉献自己。
但蕊娅侬喜欢玛希奥拉。
也许对方也只是把自己当作添麻烦的大小姐,照顾自己不过是工作的一环,但对方没有像别人一样对自己口蜜腹剑,没有把自己当作是橱窗里的商品——就算只是把自己当作生意上的伙伴,那份热情至少是真诚的。所以她偶尔也会忘情,情不自禁地跟对方耍起小脾气。
偶尔,真的只是偶尔,在自己被春雷吓得蜷缩在被窝里的时候,在失足从陡坡跌落在荆棘丛上动弹不得的时候,在走错一个岔路后迷途无助被几头鬣狗围困的时候,她不再想念母亲,只是渴望玛希奥拉陪伴在自己身边。玛希奥拉也从没有辜负期待,总是能及时找到陷入困境的自己——虽然有几次在她赶来前自己就晕厥了,但醒来时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总是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的玛希奥拉,不管自己刚才遭遇了怎样的危险,只要看到对方安心的笑容,自己也就不再害怕了。
蕊娅侬虽然担心苹果落地的声音会引起尤吉尼的注意,但她却相信玛希奥拉或许能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自己害怕时渴望陪伴在身边的人就在眼前,玛希奥拉的笑容现在也透过窗户清晰可见,但这层玻璃却让它显得如此陌生。
她又想起玛希奥拉的温室,那间同样透明却上锁的玻璃房——蕊娅侬这才意识到大概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误解,她以为玛希奥拉跟父母、亲友或者尤吉尼不一样,她以为与一个人每天相见,就能看到对方的全部,就能得到对方的认可。如果说原本亲密无间现在却一年也见不上几面的父母,以及晚宴上总是站在自己几步之外不愿与自己对上眼神的亲友乃是把自己囚禁起来的黑暗地牢的话,那么玛希奥拉就是那间温室,长着漂亮的花草,让人感觉到温暖,靠近到最后却触摸到了玻璃的棱角与冰冷,略微生锈的无情铁锁保护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看到玛希奥拉突然露出了不祥的神色——刚才几句对话似乎提到了自己的名字——蕊娅侬预感到她们将要有所行动,便跳下苹果树,窜进了与后院相接的灌木丛,向着森林深处跑去。
前情回顾:第5话「躲藏」
外传福利:第5.5话「尤吉尼与玛希奥拉」
欲知后事:第7话「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