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萧彻的攻略者,任务失败代价是死。
>他总在危险时选择保护他的白月光林清瑶。
>第一次流产,他在照顾发烧的林清瑶。
>第二次流产,他陪林清瑶在护国寺祈福。
>第三次,刺客的剑刺向我时,他推开了林清瑶。
>血泊中,我听着系统冰冷的倒计时:“任务失败,抹杀程序启动。”
>再睁眼,我成了敌国公主,坐在和亲轿辇上。
>宫人战战兢兢禀报:“萧彻……疯了。”
>“他屠尽当初所有冷眼旁观之人,抱着块染血的玉佩日夜不眠。”
>“登基大典上,他忽然扯下冠冕,血泪横流地嘶吼:”
>——“知微,我把命赔给你,你回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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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寒意,丝丝缕缕缠绕着四肢百骸,比腊月里燕京护城河结的冰还要刺骨。我蜷在拔步床最里侧,锦被裹了一层又一层,依旧挡不住那股子从五脏六腑透出来的虚冷。小腹深处,一阵熟悉的、令人牙酸的钝痛正缓慢而固执地弥漫开,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腹腔里狠狠搅动。
第三次了。
每一次都伴随着更多的血,更深的冷,和更彻底的绝望。
“娘娘……” 小桃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帐幔外响起,细弱蚊蚋,被窗外呼啸的北风轻易撕碎,“您…您再忍忍,太医马上就……”
“滚。”
我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劈开了小桃后面所有无用的安慰。帐幔外瞬间死寂,只剩下小桃压抑的、破碎的抽泣。
忍?拿什么忍?这具身体早已被掏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提醒着我那一次次流失的生命。第一次,那个尚未成型的胚胎化作一摊污血时,萧彻在哪里?哦,他在林清瑶的听雨阁,守着她那场突如其来的、娇弱的风寒。第二次,血水浸透了身下的褥子,染红了我半幅衣袖,他人呢?在护国寺高高的佛殿里,虔诚地为林清瑶的“福泽绵长”焚香祷告。
小腹的绞痛猛地加剧,像有烧红的铁钳狠狠夹住了内脏。我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盖过了那股挥之不去的药味。额角的冷汗成串滚落,渗进鬓发,冰冷黏腻。
不能出声。绝不能。这东宫侧妃的院落,连痛苦都必须是无声的,是体面的。一旦传出去,只会给那个男人增添厌烦的由头,更显得我这“鸠占鹊巢”的攻略者,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活该被弃如敝履。
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像沉入冰冷黏稠的泥沼。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雨夜。第一次失去孩子后,我拖着残破的身体,想去找他,哪怕只求一句虚情假意的安慰。走到他书房外的回廊下,却听见里面传出林清瑶带着泣音的娇嗔:“…彻哥哥,阿瑶好怕…那沈氏的眼神,像要吃人似的…她是不是恨我抢了你?”
然后是萧彻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宠溺的纵容:“她敢?一个玩意儿罢了。若非她父亲那点微末医术尚有用处……放心,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
“玩意儿”三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心脏最深处。原来我拼尽全力的靠近,我那些笨拙的讨好和小心翼翼的试探,在他眼里,不过是件趁手的工具。连带着那个失去的孩子,也只是一件可以随意丢弃的附属品。
剧痛再次如潮水般涌上,几乎将我溺毙。我蜷缩得更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尖锐的疼痛来对抗腹中翻江倒海的折磨。就在这时——
“殿下驾到!”
尖细的唱喏声穿透呼啸的风声,突兀地在院门外炸响,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冰冷。
帐幔外的小桃猛地吸了口气,慌乱地站起身,带倒了旁边的矮凳,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竟然来了?
这个念头荒谬得像一个拙劣的笑话。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透过帐幔朦胧的缝隙,看向门口。
厚重的门帘被粗暴地掀开,一股凛冽刺骨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子猛地灌入,瞬间冲散了屋内那点可怜的暖意。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堵在门口,玄色金线蟒袍的下摆被风卷起,露出底下沾着泥雪的云纹朝靴。
是萧彻。
他逆着门外灰蒙蒙的天光站着,面容沉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带着惯常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打扰的不耐,冰冷地扫过这间弥漫着浓郁药味和血腥气的屋子,最终,隔着晃动的帐幔,落在了我身上。
那目光没有任何温度,像在打量一件蒙尘的摆设。
“殿下……”小桃噗通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娘娘她…她身子实在不适……”
“不适?”萧彻的声音响起,像玉石相击,清冷,不带一丝波澜,在这死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太医署的方子,是摆设么?”他往前踱了一步,玄色的袍角拂过冰冷的砖地。浓烈的龙涎香气混着室外的寒气,蛮横地压过了帐内苦涩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
我闭上眼,将喉头涌上的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劳殿下费心。死不了。”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帐幔外沉默了一瞬。我能感觉到他那道目光依旧黏在我身上,带着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被顶撞的不悦。
“林侧妃昨夜受了惊吓,心悸之症又犯了。”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平淡地陈述着另一个女人的状况,仿佛这才是他此行的重点,“孤要去瞧瞧。你好自为之。”
脚步声响起,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门口走去。门帘再次掀开,卷进更大的风雪,也带走了那点令人窒息的龙涎香气。
“砰。”门被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彻底隔绝了那点微末的、可笑的希望。
小腹的绞痛在那一刻达到了顶点,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轰然碎裂。一股温热的液体无法控制地涌出,迅速浸透了身下的锦褥,带来一片黏腻的温热。
“娘娘!血……好多血!”小桃的尖叫撕心裂肺。
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彻底淹没了我。意识沉沦前,只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脑海中盘旋,不是萧彻的,而是系统那毫无感情的金属质音:
【警告:核心攻略目标情感值持续为负。第三次关键节点失败。任务完成概率低于1%。】
【抹杀程序预备启动……】
黑暗吞噬了一切。
……
再次恢复意识,是被一种奇异的颠簸感唤醒的。身体像是在云端漂浮,又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包裹着,轻轻摇晃。鼻尖萦绕的不再是苦涩的药味和血腥气,而是一种清冽淡雅的冷香,混合着新雪初晴般的纯净气息。
我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晃动的、极其华贵的金红。视线有些模糊,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头顶是轿厢内壁,覆盖着厚重的、绣满繁复金色云纹的猩红绒毯,四角垂挂着用细密金线串起的东珠流苏,随着轿身的晃动,折射出温润而尊贵的光芒。身下是厚实柔软的雪白狐裘,触感如云朵般细腻温暖。
这不是东宫。更不是那个冰冷压抑、充满药味的侧妃小院。
我是谁?我在哪?
记忆如同被撕裂的碎片,混乱地冲击着脑海。萧彻冰冷的眼神,小桃绝望的哭喊,腹中撕裂般的剧痛,还有……系统那最后冰冷的倒数。
【抹杀程序启动……】
我猛地坐起身!动作牵动了身体,一阵虚弱感袭来,但并不剧烈,远非濒死时的沉重。
“殿下醒了?”一个轻柔恭敬的声音在轿厢外侧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可是颠簸得不适?奴婢这就让他们行得再稳些。”
殿下?
这个陌生的称谓让我心头一跳。我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着的不再是素淡的宫装,而是一袭流光溢彩的衣裙。料子入手冰凉滑腻,是极其名贵的冰蚕丝织就,绣着大朵大朵怒放的、用金线银线勾勒出的雪莲花纹,花瓣边缘缀着细碎的冰晶般的宝石,随着光线流转,熠熠生辉。手腕上戴着一只莹润通透的羊脂白玉镯,温润生光。
这不是沈知微的身体。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在脑海。我抬起手,纤细白皙,指节匀称,指甲修剪得圆润,透着健康的淡粉色。这不是那双在东宫日夜操持、指腹带着薄茧、因常年接触药草而染上微黄的手。
“殿下?”外面的声音又试探性地响起,带着一丝不安。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那冷冽的香气似乎有凝神的作用。我掀开轿窗一角厚重华贵的锦帘。
外面是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身着玄甲、神情肃穆的精锐骑兵在前方开道,后面是手持旌旗幡幢、身着统一制式宫装的侍从,步履整齐划一。队伍正行进在一条宽阔的官道上,两侧是覆盖着厚厚积雪的旷野,远处有连绵起伏、覆着皑皑白雪的山峦轮廓。空气冰冷而清新,吸入肺腑,带着一种凛冽的畅快。
这里是……北境?如此庞大的仪仗,如此精锐的护卫,还有这身装扮……和亲?
念头刚起,一股庞大而陌生的记忆洪流猛地涌入脑海!不属于沈知微,而是属于另一个灵魂——北狄王庭最受宠爱的小公主,拓跋明珠!
记忆碎片纷至沓来:广袤无垠的草原,奔腾的骏马,威严的父汗,慈爱的额吉,骄纵任性的童年,以及……一场突如其来的宫廷剧变。作为平息战火、换取喘息时间的筹码,尊贵的明珠公主,被送往昔日的敌国——大胤,去和亲。
而和亲的对象……记忆的最后,定格在一张模糊的诏书上,新郎的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意识深处——
大胤太子,萧彻。
萧彻!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怎么会是他?!那个视我为草芥、亲手将我推入深渊的男人!我“死”了,他却要娶一个敌国的公主?真是天大的讽刺!
“殿下?”窗外的侍女似乎察觉到我气息不稳,声音里的担忧更甚,“您脸色很不好,可是旧疾……”
“无妨。”我猛地放下帘子,隔绝了外面冰冷的空气和华丽的仪仗,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紧绷,带着属于拓跋明珠特有的、略显生硬的大胤官话腔调,“只是有些气闷。”
轿厢内重新陷入一片金红交织的寂静,只有车轮碾过积雪发出的单调吱嘎声。我靠在柔软冰冷的狐裘里,指尖无意识地掐着掌心。属于沈知微的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在拓跋明珠这具崭新的躯壳里左冲右突,几乎要焚毁理智。而属于拓跋明珠的记忆碎片里,那个模糊却威严的父汗身影,那双盛满不舍与无奈的眼眸,又带来一丝冰冷的沉重。
就在这冰火交织的混乱中,轿身忽然猛地一顿,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夹杂着马匹不安的响鼻声和甲胄轻微的摩擦声。
“何事?”我蹙眉,扬声问道,努力模仿着拓跋明珠那骄纵中带着不耐烦的语气。
厚重的轿帘被一只戴着银质护腕的手从外面轻轻掀开一道缝隙。冷冽的空气涌入,同时探进来的,是一张年轻冷峻的脸,是护送队伍的北狄将领,名叫阿勒坦。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此刻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和……惊疑?
“公主殿下,”阿勒坦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草原特有的粗粝感,目光飞快地扫过我,似乎在确认我的状态,“前方……是大胤前来迎亲的礼官。但……情况有些不对。”
不对?
我心头微微一沉。透过那道缝隙,能看到外面雪地反射的刺眼白光。队伍前方,隐约可见一小队身着大胤文官服饰的人马,正躬身肃立,气氛异常紧绷。
“说。”我言简意赅。
阿勒坦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终硬着头皮,用更低的声音快速回禀:“大胤礼官……神色惊惶。他们带来了……燕京的消息。”
他顿了顿,眼神里的惊疑更甚,几乎带着一种目睹了不可理解之事的茫然,一字一句,清晰地吐露出来:
“大胤太子……萧彻,疯了。”
疯了?
这两个字像带着冰棱的箭矢,猝不及防地射入耳膜,带来一阵尖锐的嗡鸣。我搭在狐裘上的手指猛地蜷缩,冰凉的丝缎被攥出深深的褶皱。
阿勒坦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难以置信:“消息……很混乱。据说,就在您……启程后不久,燕京就乱了套。太子萧彻……血洗了东宫,所有……所有当初对您……对那位沈侧妃有过怠慢、冷眼旁观甚至落井下石的内侍宫婢……一个不留,全被他……亲手屠戮殆尽!”
“他把自己关在您……关在沈侧妃生前居住的偏院里,不眠不休,只是抱着……抱着一块染血的旧玉佩,如同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任何人靠近都会被……被狂暴地撕碎……”
“还有……”阿勒坦的声音艰涩无比,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三日后,本该是他的登基大典。整个大胤朝野都等着新君临朝。可就在刚才……宫变的消息传来……就在大典之上,文武百官面前,众目睽睽之下……他忽然……忽然当众扯下了头上的帝王冕旒!”
阿勒坦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心头的震撼,才吐出最后那句如同惊雷般的话语:
“他披头散发,血泪横流,像个彻底癫狂的疯子,对着虚空嘶吼……嘶吼着……”
将领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连复述那话语都感到一种亵渎般的恐惧。他抬眼看着我,那双属于草原勇士的、惯见风霜血火的眼中,此刻清晰地映着惊涛骇浪。
我端坐在猩红绒毯与雪白狐裘之间,一身金线雪莲华服流溢着冰冷的光泽。轿厢外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粒,扑打着厚重的锦帘,发出沉闷的呜咽。阿勒坦带来的消息,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进这具崭新的躯壳,也扎进了灵魂深处那个名为“沈知微”的、早已被碾碎的残骸上。
疯了?屠戮?血泪横流?当众扯落冕旒?
这些词,无论哪一个,都绝不该和那个永远冷静自持、心机深沉、视人命如草芥的萧彻联系在一起。那个为了林清瑶,可以毫不犹豫牺牲掉我和我腹中骨血的男人?那个在我濒死之际,只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拂袖而去的储君?
荒谬!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恨意与尖锐讽刺的情绪猛地冲上喉头,几乎要化作一声冷笑冲出。可就在那冷笑即将成形时,一股更深的、如同冰水浇头般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指尖掐进柔软的狐裘,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
不对。萧彻其人,我太了解了。他的野心,他的算计,早已刻入骨髓。登基大典在即,大权唾手可得,他怎么可能在此时发疯?自毁长城?这不合逻辑!除非……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针对北狄的陷阱?一个麻痹我们,伺机反扑的毒计?
属于拓跋明珠的记忆碎片在识海中翻腾:父汗忧虑的眉眼,大胤朝堂的诡谲,边境陈兵的紧张……阿勒坦的惊惶做不得假,但这消息来得太过诡异,太过……恰到好处。
“就这些?”我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属于明珠公主的、惯有的骄矜与漠然,仿佛听到的只是邻国一个无关紧要的疯人呓语,“大胤的储君,竟如此不堪一击?真是……令人失望。” 最后四个字,轻飘飘的,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阿勒坦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是这般反应。他眼中的惊疑未褪,反而更深,但很快被一种对公主殿下莫测心思的敬畏取代。他低下头:“消息……是潜伏在燕京的‘夜鹞’冒死传回,应……应不会有假。大胤迎亲的礼官就在前面,个个面如土色,魂不守舍,想必也是被这变故吓破了胆。”
“是么?”我微微挑眉,指尖松开狐裘,轻轻拂过腕上冰凉温润的玉镯,“那就去见见吧。看看大胤的‘礼数’,如今还剩下几分。”
阿勒坦躬身应是,退出去传令。
轿帘重新落下。华贵的金红空间内,只剩下我一人。脸上刻意维持的骄矜与漠然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死寂。
疯了?他萧彻会疯?
沈知微的三次流产,一次比一次惨烈,一次比一次绝望。每一次,他的选择都清晰无比,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心脏最深处。最后一次,刺客的剑光刺向林清瑶时,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她,任由那冰冷的锋刃穿透我的身体……那时的眼神,冷静得可怕,只有对林清瑶安危的紧张,对我这个“挡箭牌”的……漠然。
那样的一个人,会在乎我的“死”?会在乎到发疯?
可阿勒坦的惊惶,礼官的面如土色……这些又不似作伪。
心底深处,那个属于沈知微的、早已被践踏成泥的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极其不甘地抽搐了一下,随即被更汹涌的恨意和冰冷的理智狠狠压了下去。
陷阱。这必定是一个针对北狄、针对我和亲的陷阱!
仪仗再次启动,缓慢而肃穆地向前行进。不多时,轿身再次停稳。厚重的锦帘被阿勒坦从外面彻底掀开。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瞬间灌入,吹得我鬓角发丝飞扬。眼前是一片开阔的雪地,远处覆雪的山峦沉默矗立。近处,一队身着大胤绛紫色官袍的礼官正惶恐不安地跪在雪地里,为首一人须发花白,官帽歪斜,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在他们身后,是穿着大胤禁军服饰的护卫,但一个个也脸色苍白,眼神飘忽,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全然没有半分迎亲的喜气与威严,倒像是刚从前线溃败下来的残兵。
那老礼官见轿帘掀开,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膝行上前几步,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雪地上,声音抖得不成调子:“下官……下官礼部侍郎张谦,奉……奉旨迎……迎北狄明珠公主鸾驾!公主殿下……千岁……千岁……”
“千岁”两个字喊得支离破碎,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我端坐不动,目光冰冷地扫过这群狼狈不堪的大胤官员,最后落在那个磕头如捣蒜的老礼官身上。属于拓跋明珠的骄纵和属于沈知微的恨意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化作唇边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张侍郎?”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雪,带着北境特有的凛冽质感,“贵国太子殿下……哦,不,听闻如今该称陛下了?他的‘登基盛典’,想必风光无限吧?怎的派你们几个……” 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们瑟瑟发抖的身躯,“……如此‘精神抖擞’地来迎本宫?”
张谦的身体猛地一僵,额头死死抵着雪地,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他身后的官员更是面无人色,有几个几乎要瘫软下去。
“殿下……殿下息怒!”张谦猛地抬起头,一张老脸涕泪横流,混杂着雪水和泥土,狼狈不堪,眼中是彻骨的恐惧,“非是……非是臣等怠慢!实在是……实在是燕京……燕京……”
他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嘶哑地喊出那个早已传遍的消息:“太子殿下……他……他疯了!他疯了!”
“就在今日……登基大典上!太庙之前,百官朝贺,万民瞩目!冕旒加顶,衮服在身,他……他本该是九五至尊!”张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目睹神坛崩塌的崩溃,“可……可就在那祭天祷文念到一半时……他……他忽然像被恶鬼附身!猛地一把……一把扯下了头上的十二旒帝王冕旒!”
“珠玉迸溅!砸在太庙冰冷的金砖上,碎了一地!”老臣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恐惧,“他……他披散着头发,眼睛……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脸上……脸上爬满了……血泪!对,是血泪!他对着……对着虚空……像是对着什么人……又哭又笑……声音……声音嘶哑得如同夜枭泣血……”
张谦浑身筛糠般抖着,仿佛那恐怖的一幕就在眼前重现,他猛地闭上眼,用尽最后的气力,模仿着那绝望到癫狂的嘶吼,喊出了那句震碎了整个大胤朝野的话:
“——‘知微!沈知微!我把命赔给你!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
“知微!沈知微!我把命赔给你!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
嘶哑的、癫狂的、泣血般的呼喊,被张谦那惊恐变调的声音模仿出来,像生锈的钝刀狠狠刮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旷野之上,只有这句饱含绝望的嘶吼在凛冽的空气中反复回荡、震颤,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狠狠撞进我的胸腔!
知微。
沈知微。
这个名字,像一道沉寂了万古的封印被骤然劈开!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裹挟着冰冷刺骨的雪沫和那老臣涕泪横流的惊恐脸孔,狠狠砸在我——拓跋明珠——的识海之上!
“轰——!”
灵魂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坚固的壁垒瞬间粉碎!
不是拓跋明珠的骄纵,不是对陷阱的警惕,而是属于“沈知微”的一切!那三次流产深入骨髓的冰冷剧痛,那雨夜书房外“玩意儿”三字的毒刺穿心,那最后刺客剑光下他推开林清瑶时冷漠的侧影……所有的恨,所有的痛,所有被刻意压抑、被这具崭新躯壳强行隔离的绝望记忆,如同被点燃的火山熔岩,在听到自己名字被他以如此绝望、如此癫狂的方式嘶吼出来的瞬间,轰然喷发!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我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它咽了回去,齿间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冰冷的金丝楠木,指节绷紧到惨白,几乎要生生折断。
眼前阵阵发黑,张谦那张涕泪纵横、写满恐惧的老脸在视线里扭曲、晃动。他模仿的那句嘶吼,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灵魂最深处。
——我把命赔给你!
赔?他萧彻的命?何其可笑!何其荒谬!我那三个未曾睁眼看过这世界的孩儿,他们连哭一声的机会都没有!他们的命,谁来赔?我沈知微被碾碎的心,被践踏的尊严,在东宫那无数个冰冷孤寂的漫漫长夜里一点点熬干的魂魄……又拿什么来赔?!
一股滔天的恨意混合着尖锐到极点的讽刺,如同冰火交织的狂潮,在四肢百骸里疯狂奔涌、冲撞!几乎要将这具属于拓跋明珠的崭新躯壳彻底撕裂!
他疯了?他也会疯?为了沈知微?
不!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一定是阴谋!是萧彻这个疯子演给天下人看的一出戏!是为了麻痹北狄,是为了……为了羞辱!他是在用这种方式,鞭尸一般地羞辱那个早已死去的、名为沈知微的蝼蚁!他是在宣告,连我的“死”,都只能成为他棋局上的一枚筹码!
理智在疯狂尖叫,试图构筑起摇摇欲坠的防线。可那嘶吼声带来的冲击太过强烈,属于沈知微的情感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凶兽,在识海中咆哮肆虐,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一声凄厉的尖啸!
“殿……殿下?”阿勒坦带着惊惧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他显然被我瞬间惨白如纸的脸色和周身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恨意吓到了。
这一声呼唤,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那濒临爆发的情绪漩涡。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刃刮过喉咙,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强行压下了那股翻腾的血气。
不能乱。绝不能!
我是拓跋明珠!北狄的明珠公主!肩负和亲使命的筹码!沈知微……那个名字,那个女人,那个在东宫偏院里流尽了血泪的可怜虫,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了!被萧彻亲手推向了系统的抹杀!
现在坐在和亲鸾驾上的,只能是拓跋明珠!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终于从我唇齿间逸出。带着北境风雪的凛冽,也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高高在上的漠然。我缓缓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回雪地里抖成一团的张谦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出荒诞至极的闹剧。
“疯了?”我的声音恢复了属于明珠公主的清越,甚至带上了一丝玩味的讥诮,“倒真是……一出好戏。” 指尖轻轻拂过袖口冰冷的金线雪莲纹路,仿佛掸去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看来贵国新君的‘登基盛典’,别开生面得很。”我微微倾身,俯视着脚下狼狈不堪的大胤礼官,唇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只是不知,本宫这和亲之路,还走不走得下去?还是说……要本宫去燕京,亲眼瞧瞧那位‘血泪横流’的新君陛下?”
张谦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抖得更厉害了。他身后的官员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语无伦次:“公主息怒!公主息怒!陛下……不,太子殿下……他……他……” 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个刚刚亲手扯下冕旒的疯子。
“够了。”我直起身,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本宫乏了。登基大典也好,疯癫闹剧也罢,都是你们大胤的家务事。本宫只问一句——”
我的目光如冰锥,刺向张谦:“这和亲的仪仗,是继续前行,前往燕京?还是就此打道回府,让我北狄铁骑,再来问问你们大胤的‘诚意’?”
张谦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身后的礼部官员更是噤若寒蝉。
寒风卷着雪沫,在旷野上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这死寂的僵持!一名风尘仆仆、背负赤色翎羽的北狄信使,如同离弦之箭般冲破风雪,直奔仪仗而来!他冲到阿勒坦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高高捧起一个用火漆密封的细长铜管,声音因为急奔而嘶哑:
“将军!燕京急报!八百里加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枚小小的铜管上。阿勒坦神色一凛,迅速接过,验看火漆无误后,用力拧开管盖,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密信。
他展开信纸,目光飞快扫过。只一眼,这位身经百战的北狄悍将,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密信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发出咯咯轻响!他猛地抬头看向我,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无比:
“公主殿下……燕京密报……登基大典中断……萧彻他……”
阿勒坦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才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吐出那足以让整个北境都为之失语的消息:
“他当众自戕未遂,血溅太庙金阶!被御前侍卫拼死夺下凶器,现已……被幽禁深宫,生死不明!”
风雪,在这一刻,似乎彻底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