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和山水红去魏公村吃潮汕火锅,肉过三巡,聊天聊地。
我问高考后有没有学弟学妹问询你什么?我的室友快被一个“白痴”学妹气疯了。我说我高考后也问了许多毫无必要过目的废话,那时不曾想过自己上网查资料,总想等别人给我一个精确并正确的答案,反复确认,并且对所有人都抱有着不切实际的期待——会像鲁迅答复青年信件、沈从文修改青年文稿那般耐心细致。上了两年大学,现在想起来,也不禁想要嘲笑那时的自己。所以,问者和答者的心情我都能理解,不过,越长大我越会告诫自己不要对任何事物持有轻蔑的态度;世间没有浅白的问题只有浅白的回答。
涮完两盘嫩肉,嚼着蘸了沙茶酱的土豆,顺着高考便聊到了中学时代。我说我以前完全是齐东野人,与人相处十分自我,我却还觉得自己十分可爱。初中常在需给老师检查的日记本中讽刺他,在黑板上写下“请证明XXX(某老师)是不是猪”,上课讲话肆无忌惮,总和老师对着干。我上了高中才明白自己一点也不讨喜,甚至讨人厌。可惜我已经习惯了以强硬对抗强硬,我走路还是鼻孔朝天,对于不爱理睬的人绝不掩饰,见到认识的人也不大打招呼,并且我的声音很大,我读书的时候他们很烦我,但是很少有人对我说你可不可以小声一点,也许说过,但我很快就忘了控制自己,于是他们愈发厌恶我,我也不屑与他们为伍。我高一的时候,人缘最差,老师公布成绩,说班级里最高分是我,鸦雀无声,从宣布第二名开始,掌声如雷。走廊里,还有不少男男女女学我走路;我还有各种各样的外号;有男生看着我的身份证照片嘲笑着说这是好莱坞女星;我的朋友经常对我说谁谁谁在你背后说你什么;那时亲密的人和我吵架了,说我十分孤傲,注定孤独……这一切我都不在意,因为我认为学生最重要的是学习而不是取悦同学。况且,作为中国人,阿Q精神与生俱来,我觉得我跟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人与人之间相互理解根本不可能达成,如果总是要被说,那我宁愿被说的那个人是我,至少我从未把他们放心上,而他们却时时刻刻惦记着我,到底还是我更胜一筹。我觉得人潮涌动的地方就是愚蠢发酵的地方,我站在精神的高地见你们在山脚无奈的嚎叫,我并不为自己感到羞愧。
很奇怪,即使是人缘最差的女生,也总会有朋友,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女生全然没有玩伴的。大概是由于女生总是难以凝成一团,内部一定会分裂成各种小团体,最常见的是有两个小团体之间互不言语,还有一小撮人当中间派,两边都不往来也不得罪,若是在文科班,大概小团体还会多些。“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这几个人不理睬你,还会有别的人愿意与你为伴,总有人想要抱着你取暖,至少中间派与你保持着适当的交流。可能是身为女生、对其秉性的了解,让那时的我对于女生之间的友谊从根本上就不信任。以前被问及自己有没有朋友时,都会想要看如何定义朋友;经历了一些事情,现在懂了,无需定义,你真心觉得他们是朋友的话,怎么定义都还是朋友。
我并不总是那么强硬,也会产生强烈的自我怀疑。有几天我问了许多人,会不会觉得我很孤傲,他们要么说会,要么委婉地说一开始觉得会。只有一个朋友,说我不是孤傲,是孤僻,不善于与人相处,学习又很好,所以容易被看做孤傲。当时觉得她是懂我、宽容我的,不然也不会成为朋友了。有一天,她很失落地问我,我们班的同学说你如何如何,是真的吗?我一时无语凝噎。我想,每个人所站的角度不同,他们不懂我,我也不企图与他们友好往来,我现在也挺好。我写了一封长信给她,讲述了自己的“个性”。过了几天,她又来找我,说:如果可能,你可不可以稍微改变一点自己的“个性”?因为听到别人这么说你我真的很难受。突然,内心有种被什么击中的感觉。有不少人跟我转述过所谓他们在背后如何说我,或认真或玩笑的语气,但基本上都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有些或许只是想告诉我,你看吧,别人都这么说你了,后半句没有说出来的是:我也这么认为的;也许,当时说我的时候,这些人也是“他们”的一员。只此一人,用一种很温暖的方式,请我改变。
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总之听别人说我变了许多,也许糅杂了各种的原因,但是,我还是很笨拙很自私,更是恃宠而骄,也伤害过别人的自尊、朋友的感情。高二以后,与班级绝大部分同学都相处得很愉快,他们对我很好,甚至连他们的父母都特别待见我。只是我并不会维持与他人的关系,与好多朋友现在已不联系了。我以前认为真正的朋友是不需要联系的,你们会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对方的身边,会在该相逢的时候欢笑如初。时间若是流水,只会带走那些在你生命中本来便不具有分量的流沙,冲不走巨石。生命中的人来来去去,就让流水带走落花,船过无痕吧。现在,我渐渐发现“巨石”原本就是很少的,也没有流水能为你带来巨石,还是要学会留下那些略具分量而又可能会被雨季急流带走的石块。朋友之间还是需要联络的,你来我往,互相了解、渗入彼此的生活。
山水红听完我不羁的中学生活的这么一小部分,大笑着说我以前没有被打死真是幸运。问我后不后悔?
我说不后悔。会有略微的歉疚,但不是后悔,而是希望通过反思,指导以后的生活。我相信命运,不是相信自己对未来的无法掌控,而是觉得已然过去成为既定事实的一切,就是命运的安排,我不可能回到过去违背天命。自我是在与他人的交互中产生的,我在那之前的过去塑造了那个时候的我,连同之后的经历,成了现在的我,我不应该也不能以现在的自己希冀那时的自己能有什么更妥善的处理方法,这样我只会生发出无效的懊恼,可能还体会不到成长的喜悦。所以,我可能会觉得当初的自己做得不够好甚至有错,但我并没有想要挽回什么。那些做错的事,已经做错了;那些不再联系的人,我也不会再联系了。说到底,人生大概就是这样吧,一路走来,会失去很多东西,也许到了一定阶段,你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曾经失去了什么。不必悔恨,我觉得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一点很重要,但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