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族的太子殿下紫卿到底还是娶了扶桑之国的步雪帝姬。
步雪第一次见到紫卿是在他们大婚的时候,彼时的紫卿身上穿着和她一样的祥色喜服,脸上的冷肃彰显着他此刻心底滔天的怒气。
两人祭拜完天地间的父神母神之后并肩而站,天阶之下一众神仙的朝拜之声在乾坤间朗朗不绝,脚边的七彩祥云一直铺到天尽头,随着清风微微翻涌,倘若身边是彼此心中的那个人,该是多好。
步雪身旁的太子殿下——她的夫君,沉着声音说道:“你最好是安分守己的做好一个太子妃。”
步雪略微侧过头,才发现紫卿说这话的时候并未看她。她低头轻笑出声,淡然道:“太子殿下,你要记住了。今日天族的太子殿下迎娶扶桑之国的帝姬,是你紫卿非娶我步雪不可,而不是我步雪非嫁你紫卿不得。”
天族和扶桑的这桩婚事,紫卿抗婚过一次,步雪抗婚过一次,最后一次是紫卿在闻阳帝君的陪同下踩着七彩祥云来下聘才算终了的。
㈠
大婚第二日清晨,卯日星君还未来得及布上日头,紫卿便避嫌似的匆匆离开了照华殿。
初初领着一众子仙婢进来伺候,一踏进里间便看见和衣坐在卧榻上的太子妃,还有一床整整齐齐未动过的被褥,众仙婢神色讶异。
步雪倒是从容,起身便要动手换下身上穿戴整齐的喜服。一旁的初初愤愤不平,“这太子殿下也太不将我们扶桑放在眼里了!”
紫卿和步雪的亲事,是两千年前天君当着四海八荒的神仙定下的。彼时紫卿和步雪年纪尚轻,这亲事也不过一道旨意,并未定下良辰吉日。
九百年前,紫卿下凡历劫。
五月初六,宜嫁娶,天君将两人的吉日定在这一天。两个月之后,待紫卿从凡世回来两人正好完婚。
但是两个月之后,下凡历劫的太子殿下在本该回天述职的日子里却没有出现。宴席的请帖已经散尽四海六洲、八荒十国。九天上的祥云铺到了西海之端的扶桑之国,一切只待太子殿下回天,按班就部。
然而迟了一个月才出现的紫卿,回来时带了一个凡世的女子,直接冲上广和殿请求天君赐婚。
那时扶桑之国和九天之上的七彩祥云还没撤去,步雪房中的大祥喜服已熏香烫整。紫卿这样的堂而皇之,拂的哪里仅仅是步雪的脸面?
那一次紫卿的抗婚,天君盛怒,将那凡人扔进轮回道,生生世世尝遍人生六苦。太子殿下亦被幽禁三年,在三清镜中思过。
天族和扶桑的亲事,不说作罢亦没有再提上议程。
步雪换上常服,一袭绛紫色的衣裙逶迤三尺,比那大祥喜服亦要惊艳七分。初初喋喋不休,步雪不胜其烦,无奈地安抚道:“他抗过一次婚,我抗过一次婚,还未成亲便闹得这般模样。如今成亲了,能视若无睹已是最和睦的相处了,你难道还想我们能琴瑟和鸣不成?”
初初嘴上嘟囔着,还想说些什么,步雪摆摆手制止,“罢了,他不愿见我也好,省得我还得费心思应付着。”步雪一拂云袖,坐在摇榻上闭目休憩,片刻睁开眼,看了看仍不死心的初初,“初初,我的护心玉忘了带,你回一趟扶桑。”
初初一听闻帝姬的护心玉竟没带在身上,大惊失色。
上古时代的天地间浊气浓重,凤凰以身集毒,浴火时梧桐荒火能将凤凰身上的浊气焚化。但是能受住梧桐荒火焚烧时的痛不欲生涅槃重生的凤凰只有极少数,还能压制住体内的浊气腾冲以免伤了心脉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浴火重生的凤凰几乎都心疾缠身。后来的凤凰虽不必再收集天地间的浊气,却生来便患有心疾。
如今上古时代仅存下来的凤凰便只剩扶桑之国的皇族,父神冥灭于天地间前,取了自己的心脉注入一方清玉之中,以护凋零的凤凰一族的周全。
步雪因是嫡系之后,凤凰血最为纯正,心疾亦最为严重,这一方清玉步雪便从不离身。
初初离开后,果真清净了许多。照华殿有一处偏苑,养着一棵梧桐树,树高叶繁,甚合步雪的意。
步雪屏退一众子的仙婢,兀自坐在树下的茶案旁,一手分出茶来喝,一手把玩着手中的护心玉。以初初的仙力,来回一趟扶桑,少说也得三四天,看样子在扶桑找不到护心玉还得耽搁好些时日,如此一来倒有几天的清净日子。
步雪半躺进摇榻里,仰头看着青葱重绿的梧桐叶,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南菩总说,求不得之事,不得强求,皆因世事终究欲求不得。
从前她心高气傲,总信不过天命,非得撞得头破血流方才醒悟。命格里注定的无缘,倘若强求,得来的也只能是孽缘。
“你怎在此处?”一声冷肃的质问,步雪回过神来看见寒着一张脸的紫卿。
紫卿的身后藏着一个女子,步雪微微侧头便能看见她胆怯地探出来的半张脸,小巧乖张楚楚动人。
步雪大抵能猜出她是谁。
传言九百年前,紫卿在凡世历劫之时魔族从中作梗,陷入险境之中亏得一个凡人相助方才化险为夷。
后来紫卿为一个凡世的女子求一个名分,想来便是他的救命恩人。即便那女子被天君罚入轮回道生生世世尝尽人生六苦,他亦是寻了法子去陪她。
那凡世间,九世的轮回,他愿意跋山涉水生生世世去寻她,陪她慢慢地想起过去,陪她一世又一世的生老病死,纵她老态龙钟他依然情深入骨。
步雪缓缓起身,一袭绛紫长裙随着她的动作逶迤而动,凤凰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傲气在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展露无遗,“苑中养的这棵树甚合我意,原是不知你在此处,多有打扰了。”
紫卿身后的女子被他藏得严严实实,步雪识趣地视若无睹,举步正想离开,长空上一声尖锐的长啸破空传来。步雪尚未抬头,只觉眼前忽然一暗,一个庞然大物凌空而来,翅膀扑腾卷起的狂风令她身形趔趄。
待回过神来,捏了一道仙障护体,步雪这才看清是守在天门处的重明鸟。她回头看见一步开外的紫卿已将身后的女子紧紧护在怀中,女子眼中惊恐万分,想来被这凶鸟吓住。紫卿一边紧搂住她,一边在她耳旁低语些什么,想来是些宽慰的话语。
凡世间贪欲厚重,凡胎肉身中总免不了带着些许贪嗔痴之欲。重明鸟守护着九天,想来是被这女子的气息引来的。步雪伸手化出长剑,一边念诀安抚重明鸟的暴戾,一边用长剑抵挡这鸟儿失控的利爪。
步雪趁着重明鸟怒极长啸的间隙,将手中的护心玉扔到紫卿脚边,有些急促却不失从容地说:“这玉能隐了她身上的气息,快带她离开这里。”
紫卿虽极不愿承她的情,但是现下这却是最为妥当的法子。他将那玉挂上那女子的手腕,柔声细语,“月儿莫怕。”
步雪余光中看见紫卿眉眼带笑,眼中万丈柔情,极力安抚怀中受惊的佳人,分神间手腕处一阵撕痛,定神一看皓白的手腕被利爪抓出一道极深的口子,鲜血淋漓。
凤凰是百鸟之王,重明鸟本无意伤她,只不过被贪欲之气激怒失了灵性。凤凰之血,唤回了重明鸟的灵性,一下子没了怒意,揽了翅膀偎依在步雪身侧认错。
天君天后领着天将浩浩而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步雪伸出手顺了顺重明鸟脖颈上的逆毛,淡淡一笑,“莫怕。”
天君问了缘由。
步雪不着痕迹的四下一望,没有看见紫卿和那女子的身影,斟酌道:“想来是我浴火之日将近,这鸟儿许是感应到了凶相,不由失了分寸。”
百鸟朝凤,凤凰浴火,稍有灵性的鸟儿都会有感应,重明鸟是上古遗族里的灵兽,由此慌了心神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既不是旁的事,天君便安了心,留下天后陪了陪步雪,自个儿先回了广和殿。
㈡
九百年前,步雪救过一尾玄龙。
那时步雪只不过路过,瞧见一尾玄龙正与魔族中人对峙。魔族人以多战少,玄龙身受重伤似乎落在了下风。
步雪缓缓踱步上前,俯身蹲在玄龙身旁看了好一会儿,颇为认真的说了句:“小黑龙,你这爪子该修修了。”
那尾玄龙气一岔,晕了过去。步雪这才灰溜溜的和魔族人打了起来,待她将魔族人处理干净之后,再回去找那尾玄龙时却不见了那龙的踪影。
步雪担心那尾身受重伤的玄龙再落入魔族人的手中,便费了些心思去寻。
龙族和凤凰虽同为上古时代的生灵,但龙族不同于凤凰的凋零。父神母神冥灭之后,龙族领了天命,统治这天下苍灵。龙族一则为了安抚二则为了交好,多与外族通婚。放眼四海六洲八荒十国,龙族子嗣繁多,想找出步雪救过的那条玄龙怕是有些不易。
昔日九天与魔族战乱之时,闻阳帝君带领天兵平息战乱。魔族虽面上臣服,背地里却多行不轨,闻阳帝君便是他们首要针对的人物。
而闻阳帝君的确是一尾玄龙。
四海八荒太平之后,闻阳帝君便开始四处闲游,平日里想找着他是件难事。步雪追去东荒山时,守山的仙厮见是扶桑的帝姬便私下与她多说了几句。闻阳帝君近日其实并非远游在外,只因前些时日受了点伤,如今正在闭关。
步雪心下有了七八分把握,那尾龙既是闻阳帝君,如今又回了东荒闭关想来是不碍事的。彼时与紫卿的婚期将近,步雪便匆匆回了扶桑。
之后出了紫卿抗婚一事,两人的亲事便被搁置了起来。
步雪闲来无事,想起她救过的那尾玄龙,便再次寻来了东荒山。还是上次的那只仙厮,他告诉步雪,帝君又远游去了。
步雪想来这尾龙委实不懂得知恩图报了些,自己既救过他,虽不图什么但至少还得道一声谢的罢?
步雪愤愤然踏遍四海六洲八荒十国,始终寻不得闻阳帝君的踪迹,若总寻不到一个人,怕多是那人有心躲着的罢?此为事小。
扶桑帝姬踏遍仙境追寻闻阳帝君的事传遍四海八荒,众仙皆以为两人关系匪浅。此为事大。
后两百年,也就是七百年前,步雪和紫卿的亲事再次有了定夺。
这一次,步雪一折奏本呈上了九天的广和殿。字迹大气端庄,用词清持有礼。大致意思是,两人天命缘薄,想来不适合共结连理。
当初天君为与扶桑之国交好,当着天地苍灵定下的亲事,被自己的儿子拂了一回脸面,如今又被扶桑拂了一回脸面。因有紫卿犯错在前,如今步雪抗婚,天君不好发作。
然而君令岂是儿戏,哪能指婚便指婚,罢婚便罢婚的。此事,不了了之,这桩亲事像多年以前一样,既作不得数又作罢不能。
步雪看着座旁的女子细心地为她替换手腕上的药物,忽然有些明白为何紫卿会那么爱她了。这样温婉柔弱又心念纯善的女子如何不惹人怜爱?同样是救了人,紫卿为了报恩不惜寻她九世。而闻阳帝君连见她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月儿,你不必如此……”紫卿隐有怒气,却又不舍得对月儿说一句重话,遂愤然怒视着步雪,“你若是敢让她受半分委屈,我定十倍奉还!”
月儿一介凡胎肉身,紫卿私自强行提上九天本就有违天规,如今让她暂且在步雪跟前做个婢女,她尚且有法子护她周全。
步雪抬起空着的一只手揉了揉额头,实在没有兴致与紫卿争口舌之快,“你最好看紧些,指不定哪日我脾气上来了,我自个儿也说不准。到时她要是少胳膊少腿了,便是我失礼了。”
半蹲在一旁的月儿放置好替步雪包扎完的手,腾出手来拉了拉紫卿的袖子,楚楚可怜的眼中蓄了几分泪水,望向紫卿的神色越发动人,“紫卿哥哥,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月儿不觉得委屈……”
步雪曾经问南菩,爱是什么。
南菩反问她,什么是爱。
步雪说,她追着闻阳帝君走遍了四海八荒,为他不惜抗婚,不顾扶桑开罪天族,这便是爱。爱,是轰轰烈烈,是不顾一切。
只是如今,她才明白,爱原不是这般模样。
紫卿舍不得月儿无穷无尽地承受人生六苦,又舍不得她无名无份地跟在他身边。月儿即便承受着痛苦和羞辱,也隐隐强忍,只为与紫卿长相厮守。
爱,是舍不得一个人委屈,心疼她的每一份付出,是为了他宁愿忍辱负重,委屈求全。步雪想,这或许才是爱本该有的样子,每一份付出都有人为你疼。
一厢情愿的,终归算不得是爱。
步雪沉默良久,站起身向殿外走去,“凤凰浴火,泣血重生。那一滴从眼中泣出的血泪能让凡胎肉身飞升成仙。你若想给她名分,须得先让她位列仙籍。”
步雪经过紫卿身旁时,被他一把握住了胳膊,紫卿语气微微激动,“你若愿成全了此事,我以天族太子的名义许你一桩心愿。”
㈢
大婚祭拜父神母神时,步雪对紫卿说的,天族的太子殿下迎娶扶桑之国的帝姬,是你紫卿非娶我步雪不可,而不是我步雪非嫁你紫卿不得。
紫卿终是受不了月儿生生世世轮回受尽人生六苦,答应了天君的条件,以娶扶桑之国的帝姬为代价,换月儿生生世世的幸福圆满。
然而即便如此。紫卿仍然舍不得月儿生生世世轮回,这才有了如今私自带一个凡胎肉身上九天的戏码。他终是心疼得忍不住了。
步雪身穿一袭绛紫衣裙,逶迤在云头的裙摆格外耀眼,她徒步走在翻涌的云海上往东而去,九天极东之下便是东荒山。她不懈不怠地追了九百年的闻阳帝君终于肯见上她一面了,而且看样子竟是等待了多时。
见她来了,闻阳帝君微微一笑,拿出茶杯来,分她一杯茶,“你终于来了?”
“帝君躲了这么些年,难得今日竟在此等我?”步雪理了理衣裙,在茶案前坐下。
“我想你有话要对我说,故而在此煮茶等着你。”
紫卿去西海之端扶桑之国下聘的时候,闻阳帝君作陪。那时候步雪才第一次见到这个自己追了九百年的人,她当时笑了,笑得停不下来,笑着笑着却哭了起来。
这个自己追遍四海八荒的闻阳帝君——竟不是当日自己救的那尾玄龙。
步雪素手捻起茶杯,浅抿了一小口,又抿了一小口,方道:“我是那日才知道,你不是我的那条小黑龙。”
她的那条小黑龙——是九天之上的太子殿下,九百年前就该要娶她的紫卿。
什么叫天命,什么叫造化弄人。
大抵便是如此的罢。
若闻阳帝君不曾躲着她,她便能早些知道他身上没有她小黑龙的气息,她便能早些嫁给紫卿,便能感受到,他才是她的那条小黑龙。
可是呀……
步雪想笑呀,“帝君,你可害苦我了。”
天地战乱平息之后,闻阳帝君便过起了不问世事的生活。因他战名太盛,常有些后辈女子慕名而来只为一睹他的尊容,闻阳帝君不胜烦扰,养成了只要有人无缘无故找来的一概以躲为妙的习惯,久而久之那些仙女总会有放弃的一日。
步雪是个例外,竟然穷追不舍九百年。又因她身份特殊,闻阳帝君更是唯恐避而不及。直到那日陪着紫卿去扶桑之国下聘,步雪笑着笑着眼泪忽闪的失态让他察觉,似乎这个帝姬与别的慕名而来的仙女有些不同。
步雪今日再见到他,倒是一派淡然,闻阳帝君终是心生不忍,“你何不与他明说?”
步雪伸手取来茶盏,给自己添了一杯,抿一小口,再抿一小口。
“与他说能如何?不与他说又能如何?这九百年来陪着他的是那个凡世的女子,他爱了九百年的也是那个凡世的女子。他们缘起是因我救了他,他们情深却是因为那九世轮回的相爱相守。如今他爱的不过是那个携手相伴的女子罢了,早无关乎是否救过他。”
“帝君,步雪有一事相求。”步雪浅浅一笑,打趣道:“看在我爱了帝君九百年的情份上,这件事帝君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
步雪将茶案上的茶具一一撤下,以茶为媒占了一卦。
大凶之兆。
步雪指尖轻轻敲着茶案,叹了口气,“护心玉其实是父神留下来压制我体内残留的上古浊气的,凤凰一族素来没有什么胎里带来的心疾,只不过是为了障那些心有不轨之人的耳目罢了。如今父神母神双双冥灭于天地间,如今的梧桐荒火比不得上古时代有父神母神的加持。若是此番的荒火无法焚化我体内的上古浊气,一旦溢出梧桐林被不轨之人利用必定生灵涂炭。亦或者我入了魔,这些浊气为我所用,届时想必毁天灭地。”
闻阳帝君骇然,未发一语。
步雪从容一笑,“帝君从小跟在父神身边,想必父神的仙法帝君也学了个八九。待我浴火之时,劳烦帝君替我守着梧桐林。若稍有不妥,还请帝君给我个痛快。”
“丫头……”
步雪又是一笑,还不忘揶揄一番:“能死在帝君面前,也算是给我这九百年来一场错爱的一个交代。”
“你……”
“还有一事,我若是泣血了,替我将那滴血交给太子殿下。”
㈣
步雪前脚方踏进照华殿,一股掌风怒气冲冲迎面劈来,步雪一愣生生受下。
紫卿猩红着双眼,“你送月儿护心玉又允我凤凰血之时,我竟有了一丝感动,我还道是这些年亏欠了你,却不想你如此大费周折陷她于死地!她不过一介凡女子,待你亦是良善,你何至于歹毒至此?”
紫卿袖子愤愤一甩,夺门而出。
步雪的嘴角一丝猩红缓缓流下,她看见缩在一旁的初初眼珠陡大,颤着步子走近。
“发生了……咳……发生了什么?”
“奴婢原想着,护心玉是极为重要之物,如今不知遗失在何处自是了不得的大事。当即禀报了国主,国主亦是十分忧心,上奏了九天。天君下令一搜,竟在照华殿搜出在一凡人身上……”
步雪心下蓦然一惊,沉声安慰初初:“原错在我。”一口血气上涌,终是强忍不得,步雪步子虚浮半跪在地,吐出一口血。
一旁的初初倏然红了眼眶,慌慌张张搀扶着步雪,哭出了声,“再如何,太子殿下也不该……”
天色忽然暗了下来,黑云压压天雷滚滚,西天尽头,火光明灭不定。步雪强忍着痛,“初初,快去请闻阳帝君!”
原本渴求的东西,却远远的只可观,而不能走近,甚至观而不得,只可放在心底。欲罢不能,欲求不得。情绪里不免伤心、焦灼和懊悔。是谓求不得。
佛曰,求不得之事,不得求,欲求不得。
彼时的步雪,心高气傲,从不畏惧天命。兜兜转转,她以为她能求来她要的东西。不曾想到头来,兜转回原点。命里无时莫强求,步雪不得不承认天命终归难违。
她感觉被谁揽进了怀里,挣扎着睁开眼,依稀看见闻阳帝君削瘦的下巴,步雪从容不迫地笑了笑:“荒火已起,再不入梧桐林便要来不及了。”
感觉闻阳帝君揽着自己的力道紧了几分,步雪小口小口地笑着,戏谑着说:“昔日听闻帝君爱极了烤肉,今日让你尝尝烤凤凰的滋味。如此不可多得的机遇,帝君可要留着心些。”
闻阳帝君抿了抿嘴角,默不作声。
世间女子,楚楚可人有之,弱柳扶风有之,贤惠淑娴有之,其者众。然九天之下西海之端扶桑之国的步雪帝姬,端庄从容,风骨傲气,临危不惧,四海六洲八荒十国能及者无几。
〈后记〉
被太子殿下带上九天的凡世女子如今被关押在冥洲,凡胎肉身擅闯仙境,此为其罪一。盗取神女圣物乃其罪二。
我问紫卿,何以情深至此?
紫卿说,昔日他身负重伤即将昏迷之时,一个女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然后告诉他爪子兴许该修剪修剪了。那女子举手投足,如月华倾落九天,浅浅笑着的模样动人心弦。
他忍俊不禁,哪来的女子,如此不分轻重。
“后来我索性给她取了月儿这个名字。”紫卿沉默了片刻,然后抬头不知望向何处,“南菩尊者,其实有些时候,我有种错觉好像她不是她。不过凡胎肉身一世一轮回,性情样貌确实大有不同。”
我抬头望了望九天,百鸟盘旋往西而飞,西海之端的梧桐树转眼间叶落纷飞。
天君身边的传旨仙使踩了一片云过来,带来的旨意是赦免月儿生世轮回破例飞升位列仙籍。
紫卿欣喜过望,转眼不见了身影。
闻阳帝君从云头处信步而来,望了我一眼,从袖中取出一滴凤凰血,耀眼的绛火色,泣泪而成。他将凤凰血小心翼翼的放在掌中,看了良久,轻轻念诀将血投入冥洲。
步雪为月儿求的这一籍仙位,不知哪日紫卿若是知晓了,可会有一丝的恻隐。
若无相欠,何以相见。有缘无份,何苦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