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出家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便再也没归来,却再也归不来。
十四年前,他觉得生活无望,便鼓起勇气对他爸说:爸,我想出去闯一闯。他爸把头微微抬起,却始终没有直视他,然后转身归到房里,他站在院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眼里闪出了泪花。
回想他的生活,他觉得无比愧疚。在他三四岁的时候,他很乖,很乖,他从不偷邻居家树上的橘子,也从不和邻居家的小孩吵架,他喜欢一个人呆呆着看着天空,他热爱自由,但却从不放荡,他是爸妈眼里的骄傲,是别人家求神拜佛都得不到的好孩子,可在八岁那年,他爸送他去学堂,才过一个礼拜,他就学会了打架,他会揪着前面小女孩的辫子迟迟不放手,直到她哭,他也会拿着刚捉的蟋蟀,然后塞进别人的书包,哼着小曲若无其事的走开。他仿佛释放了他生命中所有的不一样,他觉得他应该是变了,变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而不是别人心底的光芒,他似乎很享受,他认为,这是一种快乐,一种自由。初夏,一个晴朗的下午,他旷课去河边玩耍,放走了村里某户人家的牛,爸爸心疼的拿出了几乎是所有的积蓄,才换的他的自由,他却依旧我行我素,他对他的小伙伴说:谁叫他赎我啦?
九岁,他不再上学,家里没有能够给他上学的机会,但他反而并不觉得这是一种痛苦,而是一种享受。他和爸爸一块,早出晚归,拿着微薄的工资,干着他爸都觉得吃力的活,他似乎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了。十岁,他妹妹诞生,两个月后妈妈离去,父亲原想把妹妹送走,但想起这是亲骨肉,还是于心不忍,他看到父亲默默的擦了眼角的泪,突然心里一酸,他说爸爸:妹妹就交给我照顾吧。他爸爸没说话,刚坐下的姑姑说:交给你?那怎么行,这小孩还能活吗?姑姑由于某些原因,不能生育,但她特别想要一个孩子,她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还没等到他妈走后的下一个天亮,便早早的坐到了他家,慰问他们父子俩,其实,谁都明白。
他爸说:你先回去吧,我今天有点累了,他奶奶今天晚上会照看她的,我想陪秀珍说说话。
他姑姑说:哥,你放心吧,孩子放在我这里没问题的,回头等她长大了,等有机会,我再叫她喊你一声爹罢,你也不必念着她,平时有时间来我家坐坐看看她也是没问题的,只是,没经我的允许,最好别和她说你是她爸就行了,她在我们家,肯定好吃好喝的,你也知道,我没儿没女,但是日子过得也不算艰难,这种条件是最符合这孩子的生长的,你要知道,跟着你们,这孩子得受多大委屈啊!交给我,嫂子在天堂也会开心的。
他急不可耐的说:啊呸!姑姑,你来我家这么久了,茶水都凉了好几壶了,你慰问过我爸的感受吗?我妈余温还在,你就抢我妹妹,这你也能做得出来?
他姑姑说:你别不识好歹!你是什么东西?你妈估计很大几率也是被你给气死的,你就从来没让人省心,你压根就没资格站在你妈面前说这话!
他瞪了她一眼,便不再说话,他的心里仿佛有什么在挠一般,疼的炽热,疼的呼吸艰难。
他奶奶到了,对他姑姑说,你先都回去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今天就让汗子陪秀珍好好的说说话吧,这女娃我先抱回去,今天晚上陪我睡,说完拉着他姑姑的手,硬是拽了出去。
他进了自己的房间,锁死了门,他顺着那块吱吱呀呀的木板滑着坐到了地上,两脚蜷缩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他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助。可是他真的好喜欢那个小女孩啊,即便今天晚上是他两个月以来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她,她有水汪汪的大眼睛,常常撅起的小嘴,他曾讨厌她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睡觉,不会说话,不会嬉笑,一醒来就是哭闹,可此刻,他觉得,他可以为她做一切,只要能把她留在他身边,他甚至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他也懊恼,后悔这几年来所做的一切。在一直微弱的哭声中,他蹲在地上,慢慢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