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疲惫地走在荒漠里,破烂的衣服在暴躁的狂风中颤抖。一棵半枯的苍耳望眼欲穿,终于盼来了一个人,在男人走过的瞬间,狠狠的将自己带刺的果实扎到了他的裤腿上,完成了传宗接代的光荣使命后,苍耳长吁了一口气。可这个男人并未听见,他在专心的胡思乱想。
一个星期前,在即将被荒漠吞噬的一个小屋里,他怀孕的妻子身患重病,卧床不起。突然某一天水管里再也流不出水来,男人隐隐约约意识到一场危机将要来临。他循着水管的方向走了十多公里,终于发现锈迹斑斑的水管早已断裂,并且周围也没有任何一丝水的迹象。他俯下身,用眼睛盯着黑洞洞的水管,没有水的湿润;他又趴在地上,凑起耳朵听,依旧没有水流的声音。当沙子陷进他的脸,滚烫的像一颗火星儿,水管里传来的依旧是呼呼的风声。他猛然起身,感受到了一丝来自生命断流的恐惧,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星期,也许是几个月,水都不会再来了……
回到家中,他不敢对妻子说出这个不幸的消息,也许那会使她原本就吃力的微笑变成更加深重的忧虑。他来到仅存的半桶水边,小心翼翼的舀起一碗清凉而甘甜的水,送到了妻子的跟前。“喝吧!”他的欣喜中又夹杂着一丝忧虑,妻子蓝色的眼睛似乎不像从前那样了,掠过了一丝从痛苦中挣扎出的笑意。她轻轻的喝下半碗水,从喉咙一直流淌到他们尚未出生的孩子安睡的地方。“你也喝吧,在外面走了一天了。”她的丈夫接过水抿了一口,便转身把那碗水放到了柜子上,妻子沉默半晌问道:“水找到了吗?”他不安的说道:“……嗯,情况不太好,我一定会找到的…”
夜里出奇的安静,往日无休止的狂风也许疲惫了,轻轻游荡在无垠的荒漠。星月寂照,微风中沙丘仅存的几株刺蒺藜轻轻摇晃,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影子。男人此刻却久久不能合上双眼,白天锈迹斑斑的水管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出现,他知道必须出去找水,才能维持妻子和他那未出生孩子的性命。但是最近的水源补给点离这也有三十多公里,水管里没有水,那里估计也断水了,恍惚间他想起了父亲曾经告诉他在荒漠深处有一个泉眼,也许在这个月光皎洁的时刻,那里闪着银光的水流正在一个石缝中间汩汩流淌…
早晨,男人准备好了行装向妻子道别,他把屋里的干粮和剩下的水全部搬到了妻子的身旁,紧紧握着她的手说:“等我回来,我一定会找到水的!”妻子紧紧的咬住嘴唇,没有说话,她很希望丈夫能陪在身边,但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不得不承受这坚强背后的孤独,甚至是希望的折磨。
男人关上了门,他背着一个硕大的水箱,那里面水少的可怜,腰间挂着一把匕首和一个干粮袋,他希望自己两天就能回来,所以只带了这几样东西。靠着模糊的记忆,他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父亲所说的那处泉眼走去。
第一天,他似乎充满了方向感,走地出奇的快,对自己的每一步都那么自信。腰间的匕首晃来晃去,竟使他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快乐。他忘记了水和干粮,父亲所说的那处泉眼是那么模糊,又是那么清晰,握在手中的救命稻草是那样的纤弱…
荒漠上的植物越来越稀少,沙丘背脊的轮廓越来越锋利,沙子慢慢没过他的脚踝,渗到鞋中,硌得生疼。他不得不停下来,将鞋中的沙子全部倒出来,可终究是徒劳的。这细微的疼痛使他逐渐恢复了平静,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家和妻子的影子,转瞬间他就抹去了。在一块岩石上休息的片刻,他掰了一块干巴巴的饼干塞到嘴里,梗着脖子嚼了很久,终于咽下去了。小心翼翼的将水箱里的水倒满了盖子,他贪婪的一点点吮吸到干涩的喉咙里,这是烈日炎炎的一天他唯一快活的一刻。
他很早就起床了,确切的说那并不是一张床,而是一块岩石下一堆杂乱的枯枝,男人把水箱当做枕头睡了一宿,以至于在赶路的时候他要不停的转动脑袋来缓解酸痛。
在生命的迹象如此稀少的荒漠里,他必须讲究策略,下午的烈日和狂风会一点一点蒸发人的体力和意志,所以最好是在早上赶路。太阳还没有出来,他感受到了空气中一丝丝微甜的清凉,可是这来之不易的馈赠很快就消失了,荒漠又恢复了他严酷的一面…
饥饿和干渴渐渐袭过了脚踝,他的步伐变得越来越沉重,甚至还喘起了粗气,但想起了妻子,他灌铅似的双腿又轻了那么几分。
在恶劣的环境面前,男人产生了许多奇怪的幻想,那些沙丘会像山脉一样隆起,在地面上投出巨大的阴影,为他遮挡住那炙热的阳光;在父亲所说的那处泉眼里,游着几条鱼,他想把这些鱼抓回去炖了,可又见到那些小鱼的鳞片是那么的斑斓,清澈的眼睛里映出他的倒影,一张一合吐出许多气泡……
这些幻想给了他莫大的快乐,他很想说给他的妻子听,他的妻子一辈子没有见过鱼。这些幻想又给了他痛苦的折磨,他恍恍惚惚的走在漫无边际的沙漠上,不知道何时丢掉他的勇气和方向。
一棵小沙棘孤单的望着这个男人,沙海一会儿没过了他的头顶,一会儿又把他高高的托起,跟在他身后的大风总会把脚印利索的抹去。在一棵枯死的胡杨树下,他驻足片刻,拿出指北针看了一眼方向。在一块被磨的失去了棱角的岩石下,他终于停下休息,喝完了最后一口水,水箱填满了呼呼的风声,就像当初那根断流的水管一样。
已经走了三天了,他的眼中还是看不到的希望和极力摆脱的绝望。
在耗尽了水和干粮以后,男人没有放弃,他用匕首割下几棵略带青色的不知名的草当做粮食,反复地咀嚼那苦涩的纤维来缓解他的饥饿。夜晚他把匕首悬在一从灌木之上,下面放他的水箱,夜晚凝结的露珠一滴滴落进水箱,在睡不着的时候他还能听到一声“滴答”,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动听的声音。
尽管长途跋涉使他的牙龈和嘴唇渗出了暗红的血,破烂衣服和鞋子里落进了无数的沙尘,但他坚信很快就能到达父亲说的那个地方,也许不要多长时间,他的妻子就能喝到甘甜而清凉的泉水。
第四天的傍晚,他终于到了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可是迎接他的是无尽的失望--几块岩石簇拥着一个低陷的洼地,里面却填满了黄沙,甚至岩石上干死的青苔都快要被风无情的吞噬,曾经的泉眼早已干涸殆尽,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面对这番情景,他流下了一滴眼泪,一无所获的冒险使他远离了妻子,更给了他一个沉重的打击,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这空空的水箱能否支撑他回到那个木屋。
荒漠中的落落余晖映照在男人疲惫的身上,如果他找到了水,也许会驻足片刻把这美丽的风景印在脑海里带给他的妻子,但是他完全没有心思,失去了希望以后,妻子就成了他最大的牵挂。他只想早点回到那个孤独无依的木屋。
归程无尽的漫长,他已精疲力竭,靠着信念行走在荒漠之上,跌倒以后站不起来,他便一寸一寸的向前爬去,爬到又一块岩石的阴影之下,想起了自己来时的样子。
休息很长很长时间以后,他又艰难的启程了。烈日炎炎,强烈的日光使他眩晕,指北针的指针在不停的晃动,他只能循着大致的方向向前走去。
终于,他再也没有力气走了。倒下以后他已经感受不到滚烫的沙粒,像倒在了一张软绵绵的床上,他发出了一阵短促的笑声,转瞬便淹没在呼啸的风声里…
人们找到他时,他手里紧紧的抓着一把沙子,脸上堆积了一层细小的沙尘,嘴上仍保留着一抹夹杂着凄然和希望的微笑,也许他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幻想着自己回到了木屋,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妻子,给她一个遗憾的拥抱。人们都以为他失去了生命,可是在刹那间他微弱的鼻息颤动了那层沙尘,人们赶紧喂了他一口水。
见到妻子时已是分别后的第九天,他很庆幸上天的眷顾,在经历了无数磨难之后,他和妻子团聚了,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妻子噙着眼泪告诉他就当水快要喝完的时候,有人敲响了木屋的门,把她带到了最近的一个村庄,在村庄里她苦苦哀求的人们为她寻找那个也许在荒漠中走失的丈夫,于是他睁开眼以后才得以见到日夜牵挂的妻子。
他们没有再回到荒漠边缘的木屋,还是在这个村庄扎下了根,村民们帮他们简简单单的建了一座房屋,从此他们便在那里生活。
多年以后,他们的房屋周围长起了许多苍耳,那是男人在裤子上发现的生命的痕迹,他把它播撒到了这片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