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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京城中近几日是近几十年难有的热闹。
谢氏子弟谢怀远和礼部尚书之女阮晴望大婚。
谢怀远从战场归来不久,立下赫赫之功,圣眷正隆,他向圣上请旨赐婚,圣上欣然应允,封赏无数 。又额外封阮晴望为郡主,赐凤冠霞帔,珍宝无数。
谢阮两家,尤其是谢氏,一时风头无两,京城权贵名门,王公贵族,无不上门庆贺。
谢家大宴宾客七天。全京城披红挂彩,丝竹鼎沸。
便是皇子王孙的婚礼,也不能比之更胜。
谢怀远端坐马背,眉眼间是藏不住的灿烂之色。一身红装,更衬得他五官英挺,风姿夺人。
江夕凉混在人群中,看着浩浩荡荡的红色仪仗,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也暖起来了。
她望着马上那人,恍惚中看到有人也是一身喜服,遥遥地冲她一笑,她想看清楚那人的眉眼,转瞬之间却什么都没了。她心中绞痛,不觉留下泪来。
是幻觉吗?她尚待字闺中,怎会有如此妄想?
“姑娘,谢将军可不是谁都能……”
江夕凉身旁的一个男子余光中见一个姑娘抬手拭泪,以为是京城中无数心悦谢将军中的一个,正准备调侃,转身看到江夕凉美如天仙的脸,“肖想”二字便被他吞下去了。
那男人眼神浑起来,想起几句轻薄话,只不过话刚到嗓子口又被吓得一骨碌咽下去,灰溜溜地走了。
“怎么一个人在这?”
江夕凉方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现在听到问话才抬起头。
来人如瑶林玉树,摇着一柄扇子问她。
“宁……”见她欲行礼,宁王忙用眼神止住她,暗叹口气。
“季和哥哥,好不容易出来,我便想四处逛逛。”
“你还想去哪,我陪你去。”
“碧水茶楼,听说那的点心味道不错。”
宁王看着江夕凉,江夕凉眸色清明,坦荡地看着他。
“走吧。”
二人来到碧水茶楼,因雅间已满,便被伙计安排到二楼的空桌上。
落座不多时,有个伙计出来大声宣告:“今日谢将军大喜,我们掌柜的说了,今日他请客,请诸位放开了吃喝。”
满堂欢呼,有个客人道:“那我们也不必谢掌柜的,只要谢谢将军就是了。”
话一落,满屋人都笑了,话题也自然落到谢将军头上。
“说起这谢将军, 真是让人钦佩,年纪轻轻,数次击败卑戎,立下战功。”
“是啊!虽说谢氏历来人才辈出 ,但如此人物倒也少见。”
“听说他为了娶阮家姑娘,连公主都拒绝了,这份魄力,真是侠骨柔情。”
“谢将军固然不凡,但比起一人来,还是略逊几畴。”
满堂沉寂,只听见沉重的叹气声。
“南风习习,滋我百秧,萧氏有子,戍我边防;南风时时,慰我彷徨,萧氏有子,固我边疆。”一个老者用沧老的声音唱着几年前开始在民间流传的歌谣。
谢怀远出身世家,战功卓著,天纵英才,阳光般耀眼,若说连他也逊色的同辈人物,只有萧氏的萧玄清。
“唉!这萧将军也真是可惜,明明已经打了胜仗,却在班师路上被卑戎暗算,中了毒,连尸骨都没能运回来。”
“这就是命吧。听说萧将军刚出生就被送到谢太傅家,算命的说他命格奇绝,不宜在家,长到十几岁才回自己家,回去才几年啊!”
其他人也附和着感慨,满屋的人眼眶都发酸。
“若说他命不好,怎么年纪不大,就有如此大的成就,驱得卑戎 ,收回西北诸地。若说他命好,又实在不像话,年纪轻轻,连个子息都未曾留下……”
“听说萧将军为人冷厉,寡言 ,是个冷面郎君。又自小在别人家长大,回家不到一年就上了战场,怕是连个相好的姑娘都没有。”
那老者不知道想到什么,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脸哀叹。
……
二
江府。
“父亲,女儿今天去了春水茶楼。”
江父抬眼,示意江夕凉说下去。
“父亲,我朝在距今不久的决战中战胜卑戎,夺回西北诸地,但主帅萧玄清不幸殉职。这般重大的事件,为何我们府中从无人提及?”
“萧玄清自幼在我们府中长大,这般大喜大悲之事,我们府中怎无一点动静?我醒后,为何无人对我提及他?”
“每当我去一个地方,那里的气氛便陡然转变,仿佛有什么东西只瞒着我一个人。”
“自我醒后,大家都说宁王对我用情很深,我与他两情相悦。可是我每次见到他 ,心中并无欢喜。他待我极好,但那种好里却带着不少小心翼翼,或者说讨好,那不是两情相悦的时候应该流露出的感情。他看着我的时候,眼里总有一丝丝的不自信和歉疚。”
“父亲,女儿今天才明白。”
“是萧玄清,对吗?女儿忘掉的和大家极力瞒着我的,都是他。”
“父亲, 女儿为何会突然忘记他?
江夕凉的声音一直很平静,直到这时,才有些微微的颤抖。
她说出那个名字时,手指不由抚上腕间的白玉绞丝镯。如同她每次心里怅然若失,想要回忆些什么的时候。
“晼晼。”江父瞧着泫然欲泣的女儿,心中重重叹了口气。
她虽是疑问,但心中已有答案。
“如你所想。玄清的消息传来时,你刚坠马,又正发热,整日呓语,太医说你是心病,求生意识薄弱,我不得已,让人喂了你能让人失忆的药。你吃了药,再加上太医的调理,逐渐好转,醒来后,便真的忘记他。我担心你再受刺激,便下令所有人不得提及。宁王确实对你有情意,几次派太医过来 ,又向我提亲,我便应了他,这是为父的错。”
江夕凉哽咽道:“女儿不孝,让父亲费心了。只是女儿不能嫁给宁王,父亲放心,女儿自会找宁王说清楚。”
江父眼眶发热,道:“你可知让你失忆的药是哪来的?”
江夕凉心中闪过一道霹雳,她蓦地抬头,“是……”
不待江父点头,江夕凉唇边绽出一个凄怆的笑,眼中的泪迅速聚起,又急速坠下。
“两三年前,玄清第二次出征,来江府道别的时候给我一个小瓶子,他说里面的药叫“无忧”,是他无意中救下的一个道士所赠。他向我讲了那药不凡的来历,最后要我答应他,如果他有什么不测,你如果……便让你吃了这药,忘掉他。”
“晼晼,就算是为了他……”
“我明白……”江夕凉泪如雨下,她忍着心中的绞痛,打断父亲,声音像江南深秋哀婉凄切的寒雨。“我明白他的意思,父亲,我比你们都明白,正因为如此,我更无法嫁给别人。”
“父亲,他给您药,让女儿忘记他,这是他的决断,但女儿也有自己的选择。父亲放心,女儿不会寻死,也不会效仿周章氏。请父亲成全。”
江夕凉说完,重重地向父亲磕了三个头。
她第一次送萧玄清出征,心中就做了决定。如果萧玄清回来,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义无反顾地嫁给他,如果他回不来,她就把余生当做一场久别,做自己该做的事,等她双眼紧闭,再与他共贺重逢。
江夕凉离开后,江父抽出一个画轴打开,抚着画中女子的脸沉重地哀叹:“云舒,晼晼很像你!真的很像!”
三
得知江府派人来请的时候,宁王高兴极了。
待他拍马赶到,见到亭中的江夕凉心却蓦然一疼,周身一片寒凉 。
江夕凉一身水玉的衣衫,不施粉黛,皎若出云之月,清如山涧之溪,亭如江上之荷,洁如初落之雪。
她还是那么美,那么……可望而不可及。
宁王走进亭中,在距江夕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宁王殿下。”江夕凉行礼,待他应了 ,又倒了两杯茶。但显然,两人都没有要喝的意思。
宁王等着她开口,从他今天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便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多谢宁王殿下这些日子的关照,夕凉感激不尽。”
“宁王殿下,我不能嫁给你。我不能心里爱着别人却嫁给你,这对你不公平。”
宁王想,没关系,我不在乎。
但江夕凉接着说:“这对我也不公平,对……对我们都不公平。”
“殿下值得也会有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姑娘。”
宁王眼眶发热,他扭过头,看着亭子对面。那里有一只鸟,尖尖的黄色长喙,全身雪白,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
那鸟在花枝上跳来跳去,突然一扇翅膀飞走了,几片粉白的花瓣簌簌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