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涯草
女孩儿是在公司第二次招聘时搬进女寝的。那时侯所有的领队〈推销界一代名词，相当于业务主管〉唯独我没有收到徒弟，只能给一些新人充当师叔、师伯。女孩儿是二师姐培训并留下来的，自然也喊我师叔，而那时我也未曾向同事们公布自己的艺名（笔名），她只好在一些公众场合喊我“李组长”。
女孩儿不属于特别漂亮的那种，却十分可爱。她总是喜欢穿一双圆角平底运动鞋，梳一个当时很流行的发型，却很少见她佩戴首饰。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那一口发灰的牙齿，可怜她做了一年的美容，也没把它们整白整好。
带她第一次出去做业务是在呼市（呼和浩特）最北的地方。临出发时规划好的目标单位早已人去楼空，怎么办？作为公司的一名中层骨干，我不可以去抱怨，要怪就怪自己吧！
一开始我带着她挨家挨户地推销，总共成交也不过才六家门面房。演示并鼓励了一番后，我吩咐她效仿着去做，她竟欣然答应了。
于是我终于看到了一个，个头不过一米六，抱着半纸箱不知名的洗发露，站在内蒙古零下二十多度的街道上，勤奋推销的她的背影。突然间有些心恸：那难道不是一种艰难的挑战？
或许是我的言传身教发挥了作用，那天下午女孩儿居然做空了箱中所有的产品。也就在那天，女孩对我这个领队有了真正的信服，因为她早就听说，我是公司领队勤奋敬业、守信、热忱的象征。
日子一天天在匆忙中过去，呼市的气温也越来越低。就在入冬的第一场雪飘落之时，我们一起被派往皮具之都集宁市出差了。当时就住在火车南站附近的一家国营招待所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说每天过得有些辛苦，却十分充实、快乐。
此时正是女孩儿入职两个月的时间，我不晓得什么时候，发现她的眼中渐渐多了几丝忧郁，更不知道何时发觉她很喜欢和我走在一起，尽管我们在个头和年龄上相差甚远。
记得上次丰镇出差时，由于我的“勤奋”没有陪她一起爬山而被嫉恨，（这是后来听人说的，无法查证）。而今晚又因为归来太晚，没有人再愿意和我出去吃饭。
也许如果女孩儿不提出，我就会在寝室里将就着啃一元一袋的方便面了。
集宁的白天是干冷干冷的，夜里自然暖和不到哪里去。我们一前一后地走进一家亟待打烊的北方餐馆。时间已是晚上十点多，店里根本没什么吃饭的人。
我们相对而坐，我叫了一碗热汤面，一杯散白酒。（现在论起来，我对白酒的热爱或许就源自大北方寒冷的冬季。）为了感谢她，又加了一碟油炸花生米。然而我只看到她开心的笑脸，却听不到一句语言——哪怕是埋怨。
“你有心事？”待坐定后，我问。
“你是神仙啊，我哪有心事，别瞎算乱猜了，我只想静静地看着你吃面……”她爽朗地笑着。炉火映红了她圆圆的脸庞，很是可爱。
“今天工作如何？”
“不好，被一个老女人在师专把货扣了。我进门时就感觉宿舍的女管理员目光有些不对劲儿，就没多想，结果……”霎时，她漂亮的双眸里噙满了清澈的泪花，却没有一滴滑落。
“没关系的，这说明你又强壮了一次，明天我帮你取回来。”我拍了拍她静放在桌上的右手安慰到，同时递上洁白的纸巾，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去，轻轻地沾掉晶莹的水花，转瞬之间我又看到了她灿烂的笑脸。
性情直爽的我好说歹说，也没有把那个宿舍管理员，那个胖胖的蒙古女人说动——她死活不肯退还女孩儿的那批货物。我真傻，要是当时甩给那女人10块钱，或许她会第一时间答应把货还给我。最后竟然是大师姐花了八块钱才算摆平此事。
有段日子几乎无法在她面前抬起头，尽管她还会在我的面前活蹦乱跳，还会给我讲许多她们那代人爱听的笑话。
也许师傅不带来那个不好的消息，女孩儿会和我们多相处几天，可是上天总是喜欢捉弄人。
原来，公司里新招的员工由于对薪酬福利的不满（当时我们已经开始沿用无底薪制）一瞬间全部辞职走掉了。为了挽留住在这里的每个人，也为了洗涮掉所有的不快，师傅，也就是我们的副总，亲自在楼下包间里点了一桌饭菜犒劳我们。
席间似乎每个人都唱了歌的，由于年代久远实在很难记全了，只记得我那首师傅教的崔健的《假行僧》：
……假如你看我有点累，就请你给我倒碗水；假如你已经爱上我，就请你吻我的嘴……
……我只想看到你长得美，不想知道你在受罪，我想要得到天上的水，但不是你的泪……
我不知道那晚喝了多少酒，却是第一个回房间洗漱的。偶然听到有人在楼下大声唤我，以为出了什么事，放下牙具，正欲飞奔下楼，却看见有一个人被抬了上来，直奔女生寝室……
第二天是周日，一天都没有看见女孩儿的身影，心里感觉有些空落落的，直到傍晚降临，我才被女孩儿喊到了熙熙攘攘的车站广场上去。
“师叔，你太不够意思了。人家喝醉了你也不抱我上楼，气死我了！”我没有看到她是否噘着小嘴，却听得出话语中浓重的火药味。
“你？喝醉了？我上楼时看你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一下子就醉了？不说这些了，无论谁喝醉我都应该帮忙的，对不起……”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出来吗？”似乎我的道歉起了效，她的语气一下子温和起来。
“不会是为了发火，或者报复吧？你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不，师叔，我要走了，因为我也很伤心。说实话，你愿不愿意我走呢？”
我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女孩儿的葫芦里究竟装了什么药。可对于这个问题似乎难以作答，所以想了一会儿才说到：
“我想你一定是受了同一批进公司的同事的影响，不论你怎么选择，我只崇尚这么两句话：第一句是，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就喜欢自己所选择的。还有就是，放弃有时也是一种明智的选择。不管怎样，我还是舍不得你走。
你走了，谁还会陪我深夜去吃饭；你走了，谁会为我这个师叔带来满屋的笑声；你走了万一再喝醉了，我到哪里找你，抱你……”
重新回到呼市总部后，女孩儿就从我的视线里彻底消失了，无声又无息。现在想来，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所有的领队都因为失去徒弟义愤填膺，甚至失去工作的热忱。
大约半个月后，二师姐生日那天，女孩儿又奇迹般地出现了，就在我们的业务间。原来她们师徒之间还保持着联络，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女孩儿穿了一身洁白的连衣裙，留着漂亮的刘海，依旧一双崭新的平底运动鞋。当她出现的那个刹那，我似乎被沙子眯了眼睛，突然也有了流泪的冲动。作为公司骨干，我不能流露得太明显，于是和她半开着玩笑。
她这次专程来公司是为了给师傅庆祝生日的。不仅买了当年最流行的，扉页带有日历和全国邮政编码的公文日记簿送师傅，出乎意料地是，临走竟不忘送我一块洁白的丝质手帕，一红一紫的两朵牡丹也不知道蕴含了什么。
后来才听说女孩儿又回到了美容业，在呼市的某一个角落里同我一样为生活所累着。仲夏快要来临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很是想念，就去满都海公园附近的话亭拨了她的寻呼。半小时后，她风尘仆仆地来到我的面前。这一次她依旧穿了洁白的连衣裙，满都海公园的五光十色衬托着她，如同一位漂亮的天使。
我们并肩走在公园的绿荫道上——一高一低，一左一右，淡淡地谈起了往事，谈起了那次晚餐，还有她那次醉酒的回忆。
时空好象一下子回到了几个月前：回到了曾一大早就吃刀削面的丰镇，回到了整条街道目不暇接，全是皮具的集宁，回到了每一个留着我们欢声笑语的角落……
夏季的雨听说是从来不长眼的，尤其在呼市这个地方。当我们往公园外行走的时候，雨果然不期而至。也许正像是电影里描述的那样——大雨往往预示着剧情的转折，也可能是主人公难舍的别离。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鬼使神差地拉了她温柔的小手，一路飞奔着跑到到天桥下。她一只手提着洁白的裙脚，生怕溅到一滴泥，另一只手也没有挣脱我的意思。或许这正是古人书里讲的“女为悦已者容”！
呼市夏季的酷热已经在我的脸上镌刻上最好的印记：说不清从哪天起，我的皮肤既黝黑又粗糙。
忽然她挣脱我牵她的右手，飞快地从挎包里取出一小瓶“蜜雪儿”塞进我的衬衣口袋里。
一时间我惊呆了，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脸很烫。
“师叔，有件事你可能忘了。”她娇嗔地提醒，然后用一种坏坏的眼神看着我。
“什么事？”我丈二和尚一时摸不到头脑。
“你还欠我一个拥抱！”她大声地说到。
就这样，在下着大雨的天桥下，在身畔陌生人的目光中，我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缔造了那个都市夏日里最美的风景。
后记
人们常说，难忘的正是已经忘记的。岁月如梭，青春不再。掐指算来，从内蒙古离开已经十年又五载。这十多年里，我如同蒲公英的翅膀，随风在全国飘散。
遇见一些人，分别一些人，忘却一些人，却也铭记了一些人。
有时候我会傻傻地想，如果可以，那些年一起拼搏的兄弟姐妹们，再相见又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可现实却是有情总被无情伤。
那些年为我鼓掌，为我喝彩的人，你们去了哪里？
回到古城已近八年时光，焉何没有了久违的掌声，喝彩声？于是我只有怀念从前，在美好的回忆里独自取暖！
偌大的城市，翻开1000+的通讯录，竟然约不到一个愿意陪你饮酒醉的人？我的悲哀不怨你！
我就是我，世间不一样的烟火——热爱生命，尽我所能——包括想起你，生命中走失的人们！
愿心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