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个教授都像你想的那么好
自2019年3月入学以来，硕士学习一直推进顺利到第四门课child guidance（儿童指导）。课程不难，我延续一贯的作业水平。两周后，结果显示本门课的成绩是D。我非常震惊，因为前三门课我拿了两个A和一个B，为什么同样的努力程度下成绩断崖式下跌？仔细一看，教授在期末作业的点评里写到“turnitin（一个审查学术作弊的在线报告，能够通过全网比对高亮抄袭内容）显示你的期末作业40%是抄袭，我没法给你评分因为这不是你的成果”。我更为震惊。我肯定并确定作业里的每一个单词都是自己挠头码出来的。可能是因为作业的某个部分用了我上一门课里的作业内容——但这依然是我写的，而且我第三门课的作业里也复制粘贴过第二门课的作业就没有任何问题还拿了A。
我立刻给教授发邮件，解释了turnitin显示的40%抄袭其实是我自己的上一门课的作业内容，并询问是不是不能使用自己在其他课里提交的作业。教授没有回复——这一点很不寻常，因为教授24小时内回复邮件是记入学生的反馈结果的。想到课程结束了，教授肯定没空搭理我，而且我的分数是70.06%，反正及格了（我以为的及格线是60%，中国人应该都觉得及格线是60%吧？），“60分万岁，多一分浪费”的我就没理这个D。太多工作中的事情等着我去处理。
三个月后，硕士项目已经过去了一半。按照项目规划，我应该申请“毕业准备”--即规划毕业时间并提交申请。结果我的“毕业准备”被——拒——了，原因是我挂了一门课，必须重修才能通过毕业准备的申请。我立刻跑回去看学生手册，发现里面确实明确指出C或者C以上才算通过。而我错过了这条关键信息，同时也错过了一个月的申诉截止日期（拿到成绩起一个月之内可以申诉重新评定），导致child guidance这门课既定的挂科事实。我的第一反应是自责，为什么没把课程规定吃透，为什么偷懒要用其他课的作业放在这门课里，觉得自己笨手笨脚一无是处。找美国拿过硕士的朋友，在美国大学当过讲师的朋友聊过之后，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首先，大学讲师不会因为所谓的自我作弊self-plagiarism去挂掉一个美国学生，self-plagiarism的错误定性是1）不了解相关规定，2）了解相关规定但么有使用正确的引用格式，是粗心大意的问题，而不是品行问题，并不像抄袭他人作品的性质这么严重。讲师通常的操作是提醒之后帮助学生改正并养成严谨的学术习惯。大学教授通常也不会在没有任何提醒的情况下突然挂掉一个美国学生，让学生非常吃惊的挂科通常会引发成绩申诉。
其次，教授有义务对学生提有问题的邮件作出回应，特别是涉及到关键成绩问题的邮件。这个讲师对我的两个关键问题直接忽视。讲师没有回复我是否可以使用自己在其他课里的作业。理论上，每一个学生在提交期末作业之前都可以先自查turnitin报告，看看自己的作业的抄袭率是多少，学生可以根据turnitin预览结果调整作业内容确保turnitin的抄袭率正常再提交作业。而我的这门课无法预览turnitin，因为教授未给我开通Turnitin权限（这一点来自IT非常明确的结论）。讲师也没有回应我请求开通turnitin权限的要求。
最后，我的分数70.06%如果单纯按照成绩评级对应的应该是C（70分以上就是C）。也就是说讲师在C的分数上人为把我的成绩拉到了D级，是刻意要让我挂科。可能教授就是觉得自我抄袭了大量的内容，需要重惩。但当我发邮件说明我只是用了自己之前的作业，并询问是否许可时，她就知道我不是抄袭只是不了解相关规定。而她给一个不了解规定的中国学生的惩罚，依然是挂科。
结论，我犯了未仔细研读学生手册的错误，收到的是学术作弊的惩罚。这个惩罚远远超出我应该承担的后果。借用白人朋友的话“我无法想象美国学生犯同样的错误会收到挂科的后果，除了因为你是一个中国人，我想不到任何其他的理由”。
事情的后续更为狗血。当我意识到自己挂科且错过申诉日期之后我还是提交了申诉。讲师自然依然没有搭理我。我继续上诉到某个负责学术作弊的副院长。副院长和我视频会议的过程中，我详细解释了在中国没有自我作弊的说法的，至少在我就读的中国top20的大学本科我没听过，在中国60%的成绩就意味着通过，我最初没有仔细看学生手册是因为我第一次读研并不知道这个学生手册很重要，等等。她对于我所有有证据支撑的客观陈述的回复都是：how could you not know?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她重复了五六遍“这你怎么可能不知道”的时候，我明白我不管说什么都没有用。一个只会且只愿意站在美国白人角度看待所有问题的副院长，没有兴趣了解中国惯例是什么，没有兴趣知道美国学生的常识可能是中国学生的天方夜谭。
后来在朋友的提醒下，我打开Google搜索了下“ASU歧视”，发现位于保守州亚利桑那的ASU有一串长长的被抨击种族歧视的历史。从校园墙上曾经被人涂鸦过纳粹标志，教职工里有色人种比例极低，到最新的一则歧视，新冠肺炎导致亚洲学生在ASU校园里被人刻意疏远。而我跟副院长面谈的前几周，新闻刚刚报道过ASU三名来自武汉的留学生受到歧视。
一周后这个副院长不仅没有给我公平的成绩，反而把我的成绩从D改到E--一个提示学术作假可能性的成绩，比挂科严重的多，可能直接影响学术诚信和未来博士申请。我本打算豁出去了，继续上述，死磕到底。我的辅导员一句话点醒了我“你还有五门课没修呢。最初让你挂科的讲师是早期文学系的主任，你以后很有可能又被分到她的班上。与其浪费时间层层申诉，不如好好学完剩下的课。”这个黑人辅导员就差摇着我的肩膀说“看看我的脸，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被不公平对待吗？但是没用的，醒醒吧。”
当我发现自己因为肤色被个别人恶意对待且自己对改变这种恶意完全无能为力时，就像吞了一碗苍蝇一样。我忍着恶心，后面的五门课，我用门门A的成绩给了这种不公平对待狠狠的回击。是我选择了进入别人的主场，在别人制定的游戏规则下，我只能用对方的游戏规则来赢得尊重。我期待着有一天，我们能成为制定游戏规则的一方，并在我们的主场里告诉所有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最后的结局，我乖乖花了一万多块重修了child guidande（儿童指导）这门课。重修课的内容和作业完全相同，唯一不同的是老师和同学。我故意把第一遍修课时的作业复制粘贴到重修的作业里，期末作业也只是同样的内容颠倒了下语序，然后同样的内容在重修时的成绩就变成了A。
这是我在ASU上的最惨痛的一堂课：要想办法成为规则制定方，主动去创造当下游戏规则最公平的主场。
有些教授比你想象的要好
我对于2020年1月爆发的新冠疫情有着复杂的态度。一方面，疫情让世界从此变得处处有隔阂；另一方面，疫情让我更珍惜其他人的理解，支持和帮助。2020年2月，“研究导论”这门课的前半段我因为难得的非洲旅游机会欠了很多作业。当时，我在曼谷，天天刷中国新冠疫情死亡数字，情绪低落，有严重的注意力问题。我给讲师发了一封简单邮件寻求建议，讲师秒回“太高兴收到你的消息了，我们都在想着你。很抱歉中国正在经历的一切。你确实落下了很多功课，我会尽全力帮你的”。后来她真的每单元都会特别提示我需要注意的重点。期末作业我问了她很多细节问题，她细致解释，我在她的指导下一步步完成期末作业。考虑到期末作业在课程成绩里占60%比重，正式提交期末作业前，我把初稿发给她看，以确保作业能拿到让我通过的分数，她回复说没大问题。可以说没有她的帮助，我根本不可能在疫情局势快速蔓延情绪极度不稳的情况下，高质量完成后半段的学习，抵消前半段的作业0分。
一周后，期末作业结果出来，分数很低，导致整门课的总成绩为D。我练念一串FXX，怎么会这样？赶快看评语，是turnitin的问题。仔细深究下来，我在直接引用（需要引号）的地方使用了间接引用（不需要引号）的格式，有学术作假的嫌疑。我非常委屈，因为quotation(直接引用)和citation(间接引用)两个单词对翻译成中文是一样的意思，我压根不知道区别且以前的课程里也没出现过这个问题，这就是少了引号引发的一场血案。我发邮件询问情况，讲师回复，我给你成绩是公平的的，学术作弊后果严重。几次邮件往来之后，讲师始终认为我故意学术作假。我思考了两天，如果不扭转她对我学术作弊的看法，这门课肯定要重修。我一改之前邮件礼貌谦卑的风格，写了一封措辞非常激烈的邮件“你有权给我任意分数，但是你无权诬陷我学术作弊。我的格式错误是不知道直接引用和间接引用格式差别导致的无心之举，一个从未在美国生活过的人很可能会犯的粗心错误。”我断定讲师对我本人没有恶意并认可我的作业质量，但她对学术严谨非常在意。必须给她头上狠狠一棒，才能让她顿悟国际学生学习英文学术规则有多困难，才能让她顿悟同样的错误背后可能有完全不同的犯错原因。
两天后，讲师简短回复“我已经跟系主任沟通过修改成绩的情况了，你提交申诉吧。”我走了正常的申诉流程，成绩最后被改为C——通过。后来我才知道，为了给我修改成绩，这位讲师需要吞下她的骄傲，亲口向系主任承认“最初给我的成绩不公平”，并把成绩认定错误上报学院副院长。她为了捍卫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国学生被公平对待的权利，把自己的错误暴露给学院各层级的领导。这是我十几年求学生涯里，见过的最“正直”的老师。她坚持对学术严谨的高要求，对涉及学术造假的错误坚决不放水，公平温暖地支持每一个学生提高学术水平，为此她能坦率面对自己的认知盲区，勇敢修正自己的错误操作。
当黑人助教得知我申诉成功后，表示大大的吃惊和佩服。他佩服的不应该是我。我只是运气好，恰好碰到人生中最正直的老师。换做其他不那么正直的老师--那些认为面子比公平重要，自己的时间比公平重要，甚至公平压根不重要的老师，我就算有舌战群儒的说服力，也换不来申诉成功。这个讲师不仅为我刷新了正直的定义，且告诉我，当你感觉被不公平对待时，一定要勇敢发声啊。对方是不是能公平操作是对方的事，但去不去争取是你的事。说不定你就碰到了正直的人呢。而且当你足够强大，当你的声音足够有影响力时，你可以倒逼那些不那么正直的人变得更正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