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过去了，可是还是想写一篇关于父亲的文字。昨天是父亲节，打开朋友圈和空间都被父亲的故事刷屏了，可是我竟然没想起给他打个电话，道声节日快乐，当然他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节日。可是凌晨两点，我却为着这样的自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很久之前就写过一段关于父亲的日志，可原来有些感觉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某种改变的。
（一）关于教育
父亲出生在50年代初，一个多子的贫穷家庭，父亲有七个兄弟，三个姐妹，想想奶奶短暂的一辈子都在生孩子。那个年代观念陈旧，认为多子多孙就是福气，从不曾想过教育一个孩子的成本，当然估计也没把教育计入预算之内。父亲在家排行老四，也不知那个时候怎么产生那条不成文的规矩，几兄弟隔一个去上学，一个就在家干活。大伯和三伯在头四个兄弟中读到初中算是文化程度较高的，后面可能经济条件好了，下面的几个叔叔多少都有进入学堂，而父亲和二伯是家族里两个连学堂一天都没去过的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对父亲没有受过教育的事耿耿于怀，或许我打心眼里认为“教育是会造成不平等的根本”吧，所以我很小时候就会说他不该那么傻，教育这种东西在父母那里是可以争取来的。即使在此后的日子里，他与其他兄弟的见识好像也相差无几，但是我老觉得在他身上缺失了什么。
也许因为他没有进过学堂，且打我出生时就没见他离开过那片土地，在某种程度上，我理性地看待他的时候带着某些偏见与担忧。父亲是个很赶时髦的人，记得九几年，高压锅都还不流行的时候，他上趟街花了100多买了一个回来，那时候100多面值还很值钱，被母亲念叨了好些日子。小小年纪也会觉得好像真的有点费钱。
小时候关于学习上会找父亲的就是签字的时候，后来他的签名我也会模仿了，也就不找他签了，当然一直成绩是不让他操心的。高中时候，智能手机刚刚兴起，他也会偷偷去县城买了一部手机回来，而且窝了一个礼拜，待去买好卡，才过来跟我炫耀，那一次确实让我吃惊不少，我觉得他不会用，也不会感兴趣的。
高中毕业要去上大学，他问我要不要送我去，我马上拒绝了，在他眼里我长那么大没有独自出过远门，可在我心里我顶多是没经验，慢慢就好了，而对于他来说，没有受教育在许多事上造成的不便是不可弥补的。我说等下我还得送你回来，更麻烦呢，我自己可以。他不知道，其实从初中之后，我就告诉自己该自己做的事就得自己做，他始终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从那之后，我就自己报名，自己安排自己的学习，选文理科，高考报志愿，所有的决定都是自己做。
很多无助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不是这样的家庭会不会是不同的模样。小时候就很羡慕学校老师的孩子，他们家里有那么多想看的书，他们人生里的每一个重要抉择都有人在帮忙选择，他们无助的时刻也有人会发觉，会倾听，会开导。或许生命里就是缺失什么就会羡慕什么，在另一个程度上，父亲在人生的重大抉择上没有过多干涉，给了我足够的自由，这或许在另一些人心里也是羡慕的。
（二）关于善良
如果说教育是他身上缺失的，在这上面他没有带给我过多的帮助。可是他身上的那份善良却感染着我，即使在许多不开心之后，因为这份善良，许多事想想也都可以释怀。
父亲说：“一大家子那么多人读书，哪里供得起，总要有人在家里干活。”所以他留在家里了，也没有怨言，这一辈子也没听他抱怨过一句不公平的话。
小时候，只要邻里邻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总是乐呵呵地应一声就去了。家里有个什么丰富的农作物，不等别人开口，就乐呵呵地给人送去了。家里一旦煮个什么小零嘴，隔壁小孩张望就会端出一大盆让孩子们拿个够，然后下次就会煮够这些小孩的分量。邻居经常会埋怨孩子把东西都拿出去分享了，而我从来不担心会因为这个而遭到责骂，我相信他一定是会乐呵呵地说“多拿点”。邻居一旦感谢，他就会说“自家做的东西又不值钱，有什么要紧。”即使是买的东西，他也是这样。
家里不富裕，但父亲是个很要强的人，自己有能力负担的东西绝不轻易去找人借，让人觉得麻烦。受人一点恩惠，就赶紧想办法去还回去。勤勤恳恳，一辈子以借债为耻，哪怕自己辛苦点，也要靠自己承担。
（三）关于婚姻
我一度认为母亲嫁错了人，这么一个一辈子没有野心和勇气的人，一心只求平淡与安稳。那时候家里很穷，父亲的第二件让我很不解的事是：父亲作为家里贫穷的教育牺牲品就算了，在婚姻上也因为贫穷，迟迟没有娶妻。
临近三十岁，二姑作为交换嫁给了我舅舅娶回了我母亲，当然在这个事上我觉得最可怜的人是女子，更是我的母亲。姑姑和舅舅差两三岁至少还是年纪相仿，而我母亲与父亲差了11岁，将近一轮，在某种程度上，她是为了哥哥娶媳妇而嫁的。一辈子跟着父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病小灾都不舍得去看医生，甚至不是非常难受的时候还要强忍着打零工，只为了贴补家用。
母亲是个气性大的人，她嫁给父亲，兄弟辈里就她生的两个都是女儿。从小就听她跟二伯母怄气，说自己没有生儿子怎么被歧视，父亲又怎么无能，不会赚钱。这些怨愤在我心里生下了根，我就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去为他们争光，冲在前方。
即便在我心里父亲已经是个难得的好男人了，他会早起做饭，有空闲的时候家里的饭菜也都是他一手操办的。有什么大小事务也都会与母亲商量。
（四）关于希望
这样的家庭环境，造就了我打小就要强不服输的个性，父母太好说话，有时候在邻里之间难免就会被当作好欺负，小的时候听着这些事默默记着，大一些的时候就会找人理论，大家都会说，他家的小女儿不好惹，可却是在生活里长出的刺啊。有什么委屈也从来不会回去说，在父母眼里，大女儿胆子小，爱哭，在外的日子他们总为她悬着心，而我在外漂泊的日子，父亲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要吃饱，在他心里只记住了我会挑食。
我是父亲三十好几才得的女儿，当然也一度差点因想生儿子被送走，或许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是注定，母亲还没来得及躲起来就被计生办抓去结了扎。然后此后的日子里，我活成了“儿子”的模样，我从小就立志，要读好书，考好大学，赚大钱，为他们争光。
年纪比较大才上小学，一二年级有点迷迷糊糊，但是在学习上思路很清晰，在学习上从来不曾让父母操心，在最艰难的岁月里也没有想过要放弃求学，教育过早就在我心里埋下会改变命运的种子。
小学，初中一路顺顺当当，在村里都是同学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一路因为家庭经济原因，也没敢要求要去哪里的学校就读，在父亲眼里也认为会读在哪里都一样，所以我在家乡那个小镇一路从小学读到高中，跟着不变的还有我的信念，高中作为不达标的学校，每年能进入本科的人都寥寥无几，进入高中选择理科之后，渐渐力不从心，最后第一年高考以考上本三惨败收场。
“本三”是贫寒学子望之却步的一个分数，不甘心也不得不选择从头再来，可即便这样我也不敢要求去外面补习可以多些机会，怕的就是给父亲增加负担。
即便披肝沥胆再战一年，也未必都是好的结局，只是我知道已经努力过就应该无悔了。承蒙命运眷顾，不偏不倚进了一所不怎么起眼的本二校，至少在学费上可以不担心了。
（五）关于大学、工作
这所在我眼里充满遗憾和失落的大学，在父亲眼里至少是光鲜的，他一辈子没进过学堂，也只懂得勤勤恳恳，一份汗水，一份收获，可是他也用这样的能力培养出了一个大学生。家族里除了大伯的二儿子是大学生，其他要么大专，中专，甚至中途辍学，可是他培养出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本科大学生，还是家族里唯一一个女孩子上了大学的。每次回家，他与人谈起在外面读大学那份自豪感就喜形于表。
毕业后，顺着大学读的师范似乎也顺理成章考教招，我觉得自己在文学梦上越走越偏离，可是离着父亲期冀的那份生活越来越近。教招没有靠过任何外在力量进入编制，即使是在山区，在父亲眼里也觉得很荣耀，他的女儿也是端公家饭碗的了。
他始终不理解我的梦，不理解我一路走来的辛酸，记得有一次在电话里说到“偏远，辛苦”，他就反驳“当个老师能有多辛苦，你就有个工作就好了，还要怎样？”那一刻挂了电话就泪如雨下。自己这一生里心心念念的至亲，终究是挣扎在生活里，仰望着这所谓光鲜的编制。可是自己还是无可奈何。
（六）关于嫁人
在小镇上，这个年纪没有读书的人还未嫁已是老姑娘，只是读书延迟了这个催促，可是大多数一毕业仍免不了火急火燎被催婚。从小见多了这种场景，不免对那种“挑白菜”的相亲心生恐惧，大学慌乱与迷茫中结识了Z君，庆幸的是所遇良人，也在甜甜蜜蜜里度过三个多年头，以为所有决定一开始都是自己做的，婚姻也可以，却不曾想到会遭遇这么多挫折。
而终其一个原因就是一个“钱”，我自诩也不是个不识人间烟火的人，也不至于真的“有爱就可以温饱”。可是在这档子上，庞大的亲友团成了巨大的阻力，我的虚荣心受到巨大的冲击，甚至恼怨Z君为什么不是百万，千万富翁，可以一下子堵住悠悠众口。
然后对父亲的质疑一下子上升到最大极限，更是一度不知道该怎么去沟通交流。我不是那种为了男人不管不顾的人，甚至伪文艺的我一直觉得女儿出嫁是对父亲最大的冲击，因为“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何况我觉得我应该是更受宠的那个。所以在恋爱的最初年头里始终不敢提“恋爱”二字，怕他会觉得我辜负上大学的苦心，因爱丧志。
很多时候，我都会不经意想起很小时候，父亲和一群邻居坐在门口乘凉聊天，我会在旁边闲坐，需要零钱买粮食时就会缠在身边迟迟不走，他很容易就心领神会掏出零钱给我，深得我心。后来拿他的钱都觉得心疼了，可是之间能交心的事情越来越少，甚至很多大事都要通过大声嚷嚷才得到正视的反应。而对于自己终身大事这件事上，他不提起我始终是沉默的。
不知不觉发现描述父亲的几个片段都充满负能量，我只是在想，这一路我们都对自己太执念了，以至于忘了怎么停下来去倾听彼此。我没有告诉他，我想回到离家近点的地方，可以经常回家看他，我想尽快稳定下来，让他可以早点休息，弄儿扶孙。可现实多么苍白无力，我还在苦苦挣扎努力啊。
只愿到最后，我们都能过上我们想要的生活，至少我在为之孜孜不倦奋斗着，始终不曾停下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