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体面点生活。”
文/莫恚恚
杂乱无章四周年派展有个帐篷,叫叹气基地。
里面是橙颜色的暖色调,有一个小桌子,一个当作树洞的纸箱,纸箱里面铺着一大团棉花,中间放着一根录音笔。
可能那天本就是亢奋的状态,我其实没怎么看清楚里面是干什么的,就想进去里面满足下好奇心。可是当他们说在里面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的,你可以哭,可以叹气,甚至可以大叫的时候,我觉得我应该进去里面释放自己。
可是当我进去以后,环顾四周的摆设,我突然有点不知所措,我跪在坐枕前,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足足有一分钟。
我觉得周遭的一切有点好笑。
我开始催促自己,快点啊,只有五分钟,把你想说的怨气和愿望都说出来吧。
我让自己的嘴靠近那个洞,然后逼自己很大力地叹了一口气,又拿起那个录音笔看了看,我老觉得它好像会发出声音,拿近耳朵一听却什么也没有。
“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啊。”我对着录音笔有点焦急地说道。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奇怪。
在本该可以释放情绪的最佳地点,没有人,你不用在被子里哭,不用在宿舍厕所洗澡的时候哭,不用在梦里哭的这个时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突然在那一刻怀疑自己,怀疑我是不是已经不喜欢那个把自己伤得很重的男生,为什么我没有想要去想他,为什么我没有抱怨明明有一堆任务在等我的deadline,为什么我没有想到我妈电话里轰炸的抱怨和数落,为什么我没有想到像梦魇一样环绕的高考落榜,为什么没有想到在此之前溃败到放弃一切的自己。
什么都没有。
“没有什么好叹气的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现在挺好的呀,没什么好叹气的啊。”
我只记得最后逼着自己说了这样两句话,而且是带着很大力的笑容说着,因为我能感觉皮肤在牵扯我的嘴角上扬,看起来有一点点苦笑的意味。
我应该觉得后悔,后悔其实在那一刻我应该将自己全部放下来,脑子快速筛选所有悲伤、痛苦的事情,然后一股脑用尽全部力气吐出来。
像个久病大愈的病人。
可是我没有做到。
我走出来,很想哭。
我之所以想说这件事情,不是想传达这种顾影自怜的情绪,告诉你们我活得很辛苦,连散发情绪的时刻到了那个口都没能爆破出来的悲哀。我只是想告诉你,就在那几分钟逼迫自己散发情绪的时间里,有那么一种感觉的产生,平生第一次让我突然觉得,生活有那么一点出格的奇妙。
是的,我很开心。
没错,能来到这个派展是我本身就很开心的一个原因,但那不是最主要的。
当进入到那个暖暖狭小的帐篷,我不经意被那样故意的摆设逗笑,因为那看起来就像是专门治愈焦虑症的地方,录音笔像贴心的心理医生一样坐在那里,告诉你他准备好接收你的一切的心理问题了,然后用那种深邃和蔼的笑容示意你,坐下来吧,你就是需要到这种地方来的人。
看起来理应是这样的。
“没有什么好叹气的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现在挺好的呀,没什么好叹气的啊。”
在说完两句话的时候,我其实还没告诉你们在这之前的漫长的心理斗争。
它是这样的:
我望着那一大团棉花中间的黑洞,慢慢地用力地出神,仿佛就要望穿。我开始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男孩子在雨天摸过我的头发,他的笑容很温暖;想到歌单里面好像有不断循环一首叫7538的甜歌;想到手里的饮料滑进喉道那凉凉爽爽的感觉;再想到我一个人勇敢地站在这里。
但是人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朝着一条通口无止境地跑去,它总是像个莽撞的小孩四处转头,碰壁再撞出另外一道又一道的裂口,让所有好的坏的都从裂缝涌进来。
我突然看见童年的阴影像鬼魂一样慢慢走过来,我抗拒地猛烈一晃头;又想到在某月某日那个撕心裂肺的凌晨;闭眼,明天要交的方案和总结一下子在脑子里张牙舞爪地浮现;睁眼,才想到我等一下要在深夜一个人倒一个小时的地铁回去。
我知道正确的感觉来了,这才是我进来这个地方的目的。
我能感觉胸腔在开始酝酿酸楚,双眉已经紧蹙。
憋到最后的那两句话,一字一顿,我边说边笑,边说边觉得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在弥漫。
我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一种力气。
它生在我的体内,没有被污垢垃圾和腐臭所掩盖,然后可以感受到根部的柔软却还没有被撕扯断的那种,微妙的力气。
一种我下意识偏偏要收拾烂生活的勇气,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信心,在我一字一顿地重复第二遍的时候,我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它的存在。
这是我走出来后想哭的原因。
我发现原来我已经不用靠懦弱和消极找地方宣泄情绪去给自己可以接下去生活的理由了,在面对任何一个逼着你发疯发泄的环境面前,我已经内化成就了一个积极不屈丧的,想要从一堆破烂里找到发光的易拉环的开心的,我。
我可以轻易地开心,轻易地忘记不开心。
我可以积极地收拾生活狂欢一夜后留下一地的烂摊子。
即使在面对下一个毒辣太阳升起的明天,讨厌的人在你面前晃,连续对着电脑的十小时,餐盘里整块的生姜,烂掉三分之一的苹果,和永远都没有理想的未来。
我也可以下楼给自己买一颗糖吃,
坚定地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