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怀疑二子并不傻是因为他提醒我招牌的灯坏了。大半夜的我坐在店里玩游戏,二子举着他的黑灯笼经过我店的门口,“嗨,小友哥,你灯灭了。”他指着我的招牌说。
二子是个傻子,我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两个月之内他父母的丧事都是由我操办。他爸死的时候,二子他妈一直哭,二子却站在她身边傻傻的笑。那时我就知道他是个傻子。谁知道没过两个月,他妈也死了,邻居将我带到他家里的时候,看到那个场面我差点把隔月饭都吐了出来。
原来是二子把他爸自制的补鞋胶整整倒了一桶在他妈的炕上。他妈妈估计也不想让邻居知道二子犯下了这么大错,就自己生生的从那胶水中挣脱,最后把自己背部的整张皮都留在炕上,而自己也在向门边爬的时候流血流死了。
看到这个场面无论是邻居还是我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你说一个女人要忍受多大的疼痛才能把自己的整张皮都留在炕上,这不等同于自己扒了自己的皮嘛。可是那时傻子还是傻傻的看着他妈已经僵硬的尸体笑。后来我总想有句古话叫做,“慈母多败儿”。这到底是先有了慈母才有了败儿,还是先有了败儿迫不得已让一个女人变成了慈母呢。干我们这行见识了五花八门的死人,最后我总结出一个真理,好人未必有好报。
“小友哥,你灯坏了。”二子抬头看着我的招牌又叫了我一声。
我心说我也犯不着跟个傻子较劲,就出门抬头看了一眼,我擦,“寿衣店”的“寿”字居然不亮了,难怪老子这几天一个上门生意都没有。我还以为对面医院这两天发了什么神经,一个死人都没有呢。说出来我还觉得自己邪恶。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职业是希望死人的,我相信也只有干我们这行的了。不过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错,俗话说生老病死,朝生暮落,这没有死哪来的生,没有的生哪来的死呢。所以当有些人经过我这个寿衣店,看到门口丧事一条龙的字样时脸上露出唯恐避之不及的表情,我就会觉得很好笑,“搞得好像他不用死一样。”
“小友哥,你灯坏了。”二子又在我身边说了一句。
“哎呀,知道,谢谢你了。”我不耐烦的说。
得到了我的回答,二子牌“复读机”总算提溜着他的黑灯笼准备离开。我这才注意到这些天大家伙闲言碎语说的,二子不知道从哪儿来个黑灯笼,也打不亮,天天提溜着它转。
“哎,二子,你这灯笼从哪儿来的,怎么不打亮啊?”我问他。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灯笼说,“我妈说还没到时候。”说完他指着对面医院的方向说,“小友哥,你来生意了,我先走了。”
我一转脸的功夫,二子已经离开了我的视线。我心说这傻子有时候说起话来也有那么点意思,至少今晚这话说的还真不像一个傻子能说出来的。其实我还有点感动,你说我这招牌不亮,很多人应该都看见了,却只有二子提醒我,有时候傻也是真呐。
顺着二子所指的方向,果然有两个人在夜幕中行色匆匆的向我走来。可是他们也就是刚刚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真不知道二子是怎么提前发现的。
“我家老人去了,东西给我们用最好的。”男人哭丧着说。
“哎,好。”看了一下他身边的女人,低着头,一直用一块小毛巾捂着脸,她全身抖动的厉害。我心说这事也不用问女人了,看样子这女的比男的还伤心。
我带着本店最贵的寿衣去为老人穿上。换衣服的时候,我发现老人的肚子上有一条很大的口子,缝合的很粗糙,看样子是肚子里长了瘤子,开刀的时候死在手术台上了。
尸体骨瘦如柴,唯独肚子很大。穿上寿衣之后就感觉老太太被衣服绑架着,很小的一个脑袋露在外面,看起来很可怜。穿好了衣服,按照规矩老人需要被送往太平间。而这时女人”扑通“跪倒在我面前说,“哥,求你,求你不要让老人挨冻,就让她在你的寿衣店棺材里睡一晚吧。”
这种场面我也不是第一次遇见,只要有钱,哥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再说这也算是为死人服务,怎么着我也得安排啊。
打点好了一切,那小夫妻大概是回去通知家属了,而我则留在寿衣店里陪着尸体张罗第二天一早要用的东西。
凌晨光线清冷,声音也幽森,一辆汽车从我店门前而过也像是灵车。
“咚咚咚。”
大半夜谁敲门?我心想。拉开门一看,外面什么人也没有。眼看着离天亮也没几个小时,我还是尽快吧。虚掩着门,我又开始低头算着明天要用的东西。
“咚咚咚。”又是一阵极其规律的敲门声。
“他妈有病啊。”我冲到门口,心想这次我一定抓到他。门一拉开,二子提着他的灯笼举到了我的面前傻呵呵的笑。我真是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我说二子,你这大半夜不回家睡觉,怎么又来溜达?”我一边拨弄着手里的东西,一边问他。
二子打着自己的灯笼看了一眼那棺材,支吾着说,“小友哥,我妈来了。”
“啥?”我心说这傻孩子不会梦到他妈了吧,都怪我平时对他太好,这回做梦都来找我了。
他敲了敲我放在地上的棺材,那棺材发出跟刚刚敲门一样“咚咚咚”的声音。我当即吓了一跳,“哎呦,祖宗,你别敲,回头把死人敲活了。”我对二子开着玩笑说。其实干我这行没什么朋友,有些时候我想二子也算是我唯一可以开玩笑的人了。
“就是要把他敲活。”二子低语,就像是自言自语。可是这晚上实在是太安静,所以我依然听得清楚。
直直的看着他,我总觉得今晚的二子跟平时不一样。那个老人肚子上那么大一条口子,我知道她肯定活不过来。但是二子说不定醒了,从傻子变成了正常人。
这时二子举起他的黑灯笼,举到了棺材上,他又在那棺材上敲了几下,“咚咚咚”。就像回声一般,那棺材里面居然也发出了“咚咚咚”的响声。
那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居然发生了,二子手里的那盏黑灯笼居然突然亮了起来。它发出红色像血一样的光芒,照到二子营养不良的脸上。突然二子笑了,笑的很诡异。
棺材里“咚咚咚”的声音越来越强,而我的面前仿佛大地正在开裂,我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时我想到林正英的僵尸片里从棺材里蹦出来的老僵尸会是什么样。可是二子又是什么人呢?他是唤醒僵尸的妖魔吗?红色的灯笼光映照在二子的脸上,他缓缓的转过脸,看着我,幽森的笑着。
我终于想起我老爹把这个铺子传给我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哥,你在干嘛呢?快点救人啊。”
我缓过神的时候,二子已经在扒拉那口棺材。我就像个木头人一样盯着他,即将要放出僵尸。
“嘎嘣。”棺材被他打开。
没有僵尸,也没有恶魔,一个沾满血迹的小生命被二子从棺材里抱了出来。他没有哭,只是傻呵呵的笑,我瞬间明白了,那个小生命也是个傻子。
老太太也能生出孩子?当然不是,那个孩子生出来就是像二子一样是个傻子。他的父母怕丢弃会背上弃婴的罪名。所以把这傻孩子塞进了自己死去老妈的肚子里,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结束一切。
女人没有熬到天亮就来了,她疯了似的扒开老人的肚子,发现孩子不在,又哭又笑了半天。二子把孩子还给了她,她抱着二子的腿哭了很久很久。而这时,二子的灯笼突然又灭了。
二子说,“我妈走了。”
二子的话又如一个炸雷正好劈到我的脑门上。我扶着桌子坐下给自己留了点体面,毕竟这么多年我也是什么奇葩事都见过的人。
女人却抱着她的孩子好奇的问了一句,“刚刚你的妈妈也在这吗?”
“在的。你看,这是她的皮。”他指着那盏黑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