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班回家,我在电梯遇到一对父女。女儿只有五六岁,脸颊轮廓生得极为秀气,大眼睛扑闪明亮,望着人时神色又十分认真。父亲30多岁,穿一件宽松的休闲衬衫,头发搭在额前,鼻梁上架一副眼镜,浓厚居家气息中透一丝儒雅味道,看样子是刚与女儿去过离家不远处,并未多修边幅。
我进电梯时并未细看,按照平时习惯的位置按了楼层键。电梯渐渐上升,待到前面的人都出去,我才发现自己把楼层按成了20,连忙改按了正确的19。看起来应该没有人比我到的楼层更高,况且现在也没什么人用电梯,于是我并没有去取消错按的楼层键,继续兀自站着发呆。
电梯中只余我和那对父女,应该最多只有两层楼数字亮着才对。小女孩站在楼层按键前,显然发现多亮着一个数字,用手轻轻点点19层按键问:“为什么这个也亮着呀?”
父亲听到了女儿的问题。我心想他本可以随意回答,但他停顿了一秒,然后回头询问地看了我一下。
我是不习惯与陌生人交谈的,虽然觉得女孩可爱,却也没想要主动去搭讪。不过当下的情况已经不属于此列,不回应人家是没有礼貌的,于是我立刻直接回答了女孩的问题:“因为刚刚我按了它。”
这位父亲语调温和,又问我:“那19层就不需要了吧?”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20层才是按错了。这等琐碎小事,解释起来我自己都微觉烦乱。但这位父亲认真听完,点点头,接着对女儿说:“那你帮姐姐把20层取消了吧。”
我当下心中感叹,终于真的碰到了传说中令人如沐春风的“孩子家长”。在我这个出门碰到小孩子即被其家长以“这位阿姨”称之的年龄段,在听了他们无数次对孩子说的“让阿姨先走”“跟阿姨说谢谢”之类的话以后,终于遇到这样一位父亲。他向孩子称呼我这样确实可以做小朋友阿姨的女青年时,愿意照顾我的心理感受而让女儿使用“姐姐”的叫法。
小女儿听到爸爸的话,伸手帮我取消了20层。我温柔了语气,真诚地向她道谢。
也许孩子确实容易被尊重的力量所鼓舞,小女孩再看向我时眼神里明显多了雀跃,不似方才面对陌生人的拘谨。电梯门旋即开启,父亲领着女儿的小手要回家了,我微笑向他们摆手说再见,父亲嘱咐女儿与我道别。
女孩跑出电梯,又转头对我粲然欢笑,挥着小手臂说:“姐姐拜拜!”
电梯门复又合上,我独自继续上升,却觉得犹如阳光普照,鸟语花香。
我相信女孩长大之后,一定是美丽善良而懂得尊重的好姑娘。我相信在她长得亭亭玉立的过程中,她的父亲会聆听她的每一个无关大小的问题,并认真地帮助她寻找答案;会告诉她,她能为他人伸出援手和奉献力量;会教她什么是真正的快乐,什么是真正地付出了爱。她的父亲会让她看到,怎样用温柔、尊重和耐心对待这个世界和遇到的每一个人。
这位父亲有一种难得的品质,叫做“对与我无关的人和事依旧充满爱意”。我们所有的善解人意和古道热肠,不应该变成只是为了维护与他人的关系才拿出来使用的工具,不应该变成只是对着对自己有用的人才愿意展露的金贵的特性。它应该是一种修养,是我们周身环绕的气场息泽,在血脉里流淌贲张循环往复,遇到陌生人乃至陌生的命运同样怡然释放而永不止息。我们的友善、平和、热情、有趣,不仅是我们自身表现出来的样子,也是我们面对世界、时间以及自己内心时的态度:我爱这个世界,无论我遇到的事情是好是坏,也无论站在我们面前的又将是谁。